唐詩閒讀:「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讀唐詩,有三個人繞不過去,分別是李白、杜甫、王維。一般的界定是“李白是天才,杜甫是地才,王維是人才”。李杜自不用多說了,王維則不但有卓越的文學才能,而且是出色的畫家,還擅長音樂。這使我們每讀王詩,就想到蘇東坡說的話:“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東坡題跋·書摩詰藍田煙雨圖》)王維又被後人稱為“詩佛”(對應李白的“詩仙”,杜甫的“詩聖”),這裡的“詩佛”不僅是說王維詩中的宗教意味,而是後人對王維在唐朝詩壇崇高地位的肯定。王維不僅是公認的“詩佛”,也是文人畫的南山之宗(錢鍾書稱他為“盛唐畫壇第一把交椅”),並且精通音律,善書法,篆得一手好印(當然,他是不會刻印的,那個時候,可供文人刻印的石材還沒有發現,要到元代才發現。)他是少有的全才。

唐詩閒讀:“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王維畫像)

《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極喜歡王維,他借林黛玉之口表達了他對王維的喜愛,也同時讓現在的我們提到中國古詩詞學習,就一定想到有一段必讀的文章,就是《紅樓夢》四十八回香菱學詩一章,我們試著看其中一段:香菱笑道:“據我看來,詩的好處,有口裡說不出來的意思,想去卻是逼真的。有似乎無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黛玉笑道:“這話有了些意思,但不知你從何處見得?”香菱笑道:“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聯雲:‘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想來煙如何直?日自然是圓的:這‘直’字似無理,‘圓’字似太俗。合上書一想,倒像是見了這景的。若說再找兩個字換這兩個,竟再找不出兩個字來。再還有‘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這‘白’‘青’兩個字也似無理。想來,必得這兩個字才形容得盡,念在嘴裡倒像有幾千斤重的一個橄欖……當然,這是《紅樓夢》裡有關詩論的重要章節,甚至其重要性要超過大觀圓賽詩及聯句章節,曹雪芹通過香菱、黛玉、探春、寶釵等人物之口說出了他自己的文藝主張,隨著《紅樓夢》這一章節的廣泛傳播,王維的這首《使至塞上》詩,也隨之廣為人知,而詩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更是膾炙人口,近代著名學者王國維稱這兩句是”千古壯觀“的名句,後世幾乎一提塞上風景,就會提到這兩句詩。今天我們來讀一下這首詩。全詩如下:

唐詩閒讀:“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香菱學詩)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徵篷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侯騎,都護在燕然。

我們熟悉的王維是很少寫邊塞詩的,這是因為他沒有這樣的經歷,生活是創作的源泉,要寫就必須有生活,但我們看王維寫山水田園詩寫到了極致,不管是“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抑或“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又或者“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再比如“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都是如畫一般的寫景名句,他太擅長寫景狀物了,因此,當他的生活中硬生生地擠進來邊塞軍旅生活時,他又把邊塞風光和物事描寫發揮到了極致。他看了一場獵事,於是他寫道:“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狀物寫人精煉而準確,畫面感強烈。今天這首詩亦是詩人在生活中親歷邊塞之後,以他超凡的寫景繪景能力創作的佳作。

那一年,是唐玄宗開元25年,大唐河西節度使崔希逸戰勝吐蕃,唐玄宗下旨讓王維以監察御史的身份出塞宣旨獎掖慰問,要出塞去慰問,對於一個文官來說,顯然是苦差事,對於王維來說,這次慰問之行,實際上是王維被排擠出了朝廷,因為一趟邊塞慰問需要花費較長的時間。在失意的邊塞之行途中,王維寫了這首詩。

唐詩閒讀:“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單車欲問邊)

“單車欲問邊”,只有單車,王維的隨從極少,甚至是寒酸的,對於“問邊”這件事來說,以單車的規模行進,王維心中是有牢騷的,更何況,要去的地方非常遠,“屬國過居延”。居延的具體地址是現在的甘肅省張掖縣西北,那是真正的邊塞。

“徵篷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千萬裡的距離,從繁華的國都到荒蠻的邊塞,詩人只用了10個字就寫盡了,詩人像徵篷一樣出了漢塞,又象北飛的孤雁一樣進入了胡人的地域,其實,居延當然還是漢地,但感覺上,詩人覺得自己被扔在了異國他鄉,跟前面的“單車”呼應,一肚子的委屈、激憤、鬱悶、失落,都聚集在這十個毫不起眼的記錄行程的文字之內。

前面說了,王維擅長寫景狀物,他能把平常所見,如畫卷一樣再現在詩歌之中,是真正的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詩人只是截取了自己看到的邊疆沙漠的一個剪影,大漠寬廣無垠,是橫向的遼闊,但這份遼闊又不是單調乏味的,在無邊的沙漠中,有烽火臺燃起的孤煙,“直”直地聳立,這是縱向的擾動,在柔美的沙海之上,在橫向水平的天地之間巧妙地安排了這一根勁拔、堅毅的孤煙,沒有樹木,沒有山巒,就只一縷孤煙,傲然挺立,如卓爾不群的氣節;九曲迴腸的黃河河道,是悠長而婉轉的,不用“長”字不能寫盡,天的盡頭,又只有一輪“圓”圓的落日停在天邊,為什麼是落日呢,一則唯落日才敢直視,才給人溫暖的感受,一則落日讓人傷感,時空蒼桑感更加強烈。蒼茫天地間,大漠漫漫,長河迢迢,卻只有直上的烽煙與西墜的落日伴著孤單的詩人,單車問邊!

唐詩閒讀:“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長河落日圓)

當詩人把情緒化入眼前的情景之後,他又把目光拉回到了現實,“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到了邊塞(蕭關)了,但將官卻不在,只遇到了騎兵斥候,告訴他,他要見的河西節度使遠在燕然前線。

後邊會怎樣呢?詩人沒有寫,怕只能繼續前行,向邊塞更遠處進發了。詩人選擇了戛然而止,但這突然的停止,其實是有憤然的情緒鬱結其中的。將官在前線征伐,文官們在朝廷上勾心鬥角,只有他一個孤單的使臣,漫行在無邊的沙海之中……

邊塞詩當然是壯闊飛動的,但在王維的筆下,卻多了一份婉約的動人情懷,這種情懷不是無病呻吟,不是專事描摹、雕詞琢句,他只通過正常的寫景之語帶出情緒,寫出情感,是真正的“情語即景語,景語即情語”的渾然交融。

大漠孤煙下,長河落日邊,那個孤獨的邊塞使者,讓人擔心。

(【唐詩閒讀】之54,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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