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舫法師:從中國佛學史看唯識學(四)

法舫法師:從中國佛學史看唯識學(四)

閩南佛學院

七、唯識學與賢首宗:賢首宗又名華嚴宗。前者以人得名,後者以經得名。賢首大師原名法藏,與玄奘為同時人。此宗由杜順、智儼開創之,賢首完成之。故世人稱曰賢首宗,以宗紀念之。後有澄觀清涼大師,發揚賢首的思想,並作《華嚴疏鈔》,所以也名清涼宗。

此宗以五教判一代佛教,謂小、始、終、頓、圓。一小教:是講小乘阿含的,等於天台的藏教;二始教:又名分教,攝唯識般若。“以《深密》第二、第三時教,同許定性二乘,俱不成佛,故今合之總為一分教。此即未盡大乘之理,故立為初。有不成佛,故名為分”。此有空始,就是般若教;相始就是法相教;三終教:也名實教,攝《楞伽》、《密嚴》等經。“定性二乘,無性闡提,悉當成佛,方盡大乘至極之說,故立為終。以稱實理,故名為實”;四頓教: “一念不生,即名為佛。” 言說頓絕,理性頓顯,不依位次,故名曰頓,可攝禪宗;五圓教: “明一位即一切位,一切位即一位。”攝《華嚴》,“依普賢法界,帝網重重,主伴具足,故名圓教”⑴。

這裡應該知道,賢首大師所立的十宗,即取材於唯識教義。

(一)賢首十宗唯識八宗

八宗十宗的建立,是批判佛學的又一方法。就各所宗尚一特點立論者。十宗之義,不暇詮釋。

賢首大師因為與玄奘、窺基同時,先本參於玄奘譯場為證義,因意見不合而退出,遂專弘《華嚴》。他不但對《華嚴》教義,遠承杜順、智儼之說,光大發揮,對於唯識也很有認識。本來唯識家判印度一代佛教唯八宗,賢首依之把唯識第八宗演化而成三宗,遂成十宗。其義理之解釋,可閱《華嚴一乘教義章》。

法舫法師:從中國佛學史看唯識學(四)

(二)賢首學者多習唯識:賢首宗的《五教儀》與《天台四教儀》,皆為中國佛學之精華。天台家歷代學者,多憑藉教義,依據《法華》、《智論》、《般若》,所以很少談法相名類。賢首宗之學者,自法藏以下而迄近代,無不探究法相唯識。我們試讀賢首以下各祖各大德之著述,都廣談法相之理,井而有條。因此,天台是近於法性般若,賢首學近於法相唯識了。

此外《華嚴經》,亦即唯識所宗六經之一。此經說:“三界唯心所作。”又說:“心如工畫師,畫種種世間。”這些都是唯識要義。又唯識之菩薩行,是依《華嚴·十地品》(或《十地論》) 而建立。又天台有性具法門,賢首依《華嚴·性起品》, “唯一法界性起心,亦具十德” 之義,立性起法門(十玄緣起或法界緣起),此皆與唯識緣起法相之理相通。《清涼疏抄》說:“大哉真界,萬法資始。” 真界即是法界,在這法界的諸法類中,只有從內心上去認識體會。

(三) 賢首之唯識學:賢首在他的著述中,依據《瑜伽》、《雜集》、《深密》、梁《攝論》等大談唯識。如他在《一乘教義章》,第九明諸教所詮差別的十門中:一所依的心識:依《解深密經》等,說八識及賴耶熏習義;二種姓差別義:依《顯揚》、《瑜伽》、梁《攝論》等,談本有,談習所成種,談五種種姓;三行位差別:依梁《攝論》、《瑜伽》等,而為抉擇……,六斷惑分齊義:依《俱舍》、《瑜伽》、《雜集》,而為論證……。總之十門之義,所有論義,都是引據瑜伽、唯識諸論。不能廣述,學者可以自去探究,真是妙義重重。

八、唯識學與三論宗:三論宗亦名四論宗;又名破相宗,相即法相,破相就是破除對於法相上之執著;又破相就是對法相唯識教的不了義處加以批判的意思。三論是依諸部般若經中的“無所得”、“緣起性空” 而立宗的,不立一法,有無俱破,直顯緣起中道。因為此宗明緣起即性空,性空即中道,中道即般若之義。般若者無分別慧,也名無所得智。觀行者要以無分別慧,現觀無分法性,故虛大師名法性空慧宗。此宗所說教理,與唯識所說,因立場不同,觀點各異,所以各有其異處。如二諦中道之說,以立場不同,各是其是,各非其非。然亦有其相通之處,以緣起即性空之中道義,與唯識所顯遠離二邊之中道義,亦有差別。俟下述之,今先說本宗教義:

三論宗義:

(一)判攝佛法:可分三點:一根本法輪,宗尚《華嚴》;二枝末法輪,講阿含、般若;三攝末歸本法輪,說《法華經》⑵。唯識、般若同攝在枝末法輪中,而發揮《深密》、《楞伽》與般若的深義。

(二)破邪顯正:本宗宗旨,在“破邪顯正”。在破邪的一面說:一破外道執實我實法,如《百論》即是正破外道,執有天神等,傍破小乘;二破小乘所執的實有我法,特別對有部與唯識大乘所執的實法,如《中論》就是正破小乘,傍破外道:三破《成實論》的偏空執, 《成實》之空,不若三論之空偏圓,故曰偏空。由破邪即是顯正,這是三論宗的要旨。所以在顯正的一面說,也分三點:

(1) 無所得義:全部般若經的義理,歸納起來,就是無所得義。“無所得” 即不立一法,在佛學上特別在法性空慧學上,若有所得,即是不究竟。因此, 《般若經》說:無得正觀。觀就是觀察或認識。因以般若智,觀法空無自性可得,才是正確的知識,故曰無得正觀。以無得的正觀,對佛教非佛教的執見,才可加以批評和判斷。又無得正觀,就是根本智,親證二空真如,能所雙亡的境界。又以無得的正觀故,可以證得菩提,可以現觀真如實相。故《心經》雲:“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廣如《大般若經》中說。

(2)緣起性空義:《般若經》特別說明“無所得”義,為什麼無所得呢?緣起性空故。所以這緣起性空是無所得的一個註腳。龍樹的三論大意,是特別明性空,故用緣起性空來解釋這般若中的“無所得” 義。如《中論》的頌雲: “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無。” “無”就是無所得。因緣即條件或關係,在某種關係之下,才可以產生某種物品。宇宙萬有,眾生法佛法,皆由因緣而生,故緣生也就是現象界。既是緣生,就無自性,無自性謂之空,空即無所得。無所得即緣生,緣起即是性空,性空即是中道,中道即是般若正觀;般若正觀即是無自性的緣起。這就是般若三論的甚深空義⑶。亦是說明三論的特點。

(3)俗有真空義:就二諦說:從俗諦上說有,從勝義諦上說空,世俗與勝義是相依而顯的。如《中論》雲:“諸佛依二諦,為眾生說法:一以世俗諦,二第一義諦。若人不能知,分別於二諦,則於深佛法,不知真實義。”又說: “若不依俗諦,不得第一義,不得第一義,則不得涅槃。” 三論宗說空,對世間的有並不否定。有人說:佛教說空,便什麼都空掉的。其實,這是錯誤的。須知世間的一切在常識上的看法,都是存在的,存在就是事實;三論般若也不否定事實。若是在超常識的道理上,或實證的真如理上(第一真諦) 推求,就不能說不是空了。依哲學說:世俗為形而下的有,勝義是形而上的空,這完全是兩個觀點的不同。若就事物的本身說:緣起性空是活動義,是轉變義,不是死板的空。所以《中論》頌說:“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若是無空義者,則一切法不成。又說: “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未曾有一法,不從因緣生,是故一切法,無不是空者。” 此中空、中道,都是第一義諦,是理性。因緣所生法、假名,都是世俗諦,是現實。二者是一法的兩面,不可分離,故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萬不能偏執一面。三論的空義,建立在有的因緣法上,離開了因緣的有,則空義無從說起。這在上面的幾個頌中,說得很明白的。

三論與唯識:

依般若的無所得理上來談唯識,在唯識與三論的兩個立場上,是共通的。唯識所破的對象,是能所二取的無所得,沒有主觀的我(能取),也沒有客觀的法(所取);而三論也是破此二取,顯無所得的空理;他們所破的目標是一個。不過兩宗的差別點是:唯識破後有物可指的,謂二取所依的虛妄分別識體(依他起性) 是有;三論破後無物存在,即依他起性也是空的。這是二家的爭論點。又“正智與如如”:正智即無分別智,此智在唯識方面是有的(親證真如時,此智即現前);真如即如如(又真如是無分別,能證智亦無分別,平等無二,故曰如如)。這二者是離言第一義諦,在唯識說是妙有是實有;三論則說空。三論雖然說第一義諦是空,但畢竟建立第一義諦,也可以說他不礙緣起有。我們由前面的理論,得到如下的幾個概念:

(一)在相反的關係說:性與相,空與有,都是對立的。唯識三論因此而成對立。

(二)在相成的關係說:三論所破的,也是唯識所破的;三論所顯的真諦性空,就是唯識的無分別智所證的,二空所顯的。

(三)在般若經中廣說法相,以顯法性;又彌勒系的法相學者,也釋般若。因此,可以二派是相成的,不過觀點不同而已。

我們從相反相成的道理上看出:三論的宗旨在破執,故注意方法論;唯識也是如此的,故多用因明。如《唯識》頌曰: “以有所得故,非實住唯識。” 論曰:“若執實有唯識性者,亦是法執。” 假若心中存著有所得,那是一種執著。能以無分別心證真如,雖有唯識實性可得,這個唯識實性,也是假名,也等於三論第一義諦。依他起自性,等於三論的世俗有。故唯識之二空,即三論之性空。雖說是二空所顯的真如是有(與性空不同),但畢竟是理性。

依緣起性空的道理說:《金剛經》說:“不取於相,如如不動。何以故?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菩薩修般若行時,要“不取法相,不取非法相”,就是現觀真諦。在緣生境界上,是如幻而有; “應作如是觀”,是說明不可觀世俗(依他起) 也是空。法相非法相,也可以二諦釋之,不取著二諦,才能徹底證真俗不二之境,兩宗相同。由俗證真,這又是各宗修行的共通點。

《成唯識論》說:“無分別智證真如已,後得智中,方能了達依他起性,如幻事等……若不如實知眾緣所引,自心心所虛妄分別變現,猶如幻事、陽焰、夢境、鏡像、光影、谷響、水月,變化所成,非有似有。” 此與前面所引《金剛經》說: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是相同的。真諦是一面,俗諦是一面: “不取於相,如如不動”,就是無分別智證真如的境界。在俗諦上二宗觀有為緣生法如幻,是相同的;在真諦上所證,還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後來各論師釋義相去太遠了。再從兩宗的兩位論師的理論看:

清辨的《掌珍論》說: “真性有為空,緣生故如幻,無為無起滅,不實如空華。”⑷

護法《大乘廣百論釋》雲: “諸有為法,從緣生故,猶如幻事,無有實體。諸無為法,亦非實有,以無生故,譬如龜毛。”⑸

這兩段文字,除清辨以空的立場,用“真性” 簡別外,他們的理論是一樣。又三論也明唯心唯識之理:因般若之思想,最後明一心,即自性清淨心,後來法華、華嚴等大乘思想,多明此意。《大智度論》第二十九捲雲:“三界皆心所作。” 《大乘二十論》頌雲: “心如工畫師,自晝夜叉像,畫已而恐怖。” 此與《華嚴》心如工畫師之喻,同明唯識之理。

注:

⑴此中談五教所引諸文,為《華嚴疏鈔》卷四。

⑵《佛教各宗派源流》。

⑶《十二門論·敘》雲:“大分深義,所謂空也。”

⑷《掌珍論》卷一,一頁。

⑸《廣百論釋》。

(作者法舫法師{1904-1951年},俗家姓王,河北省井陘縣臺頭村人,他是“太虛大師座下第一弟子”,他精通梵文、巴利文、英文、日文、藏文、中文6種語言,三度主編《海潮音》雜誌,兩度出國傳教,任首次世界佛教徒聯誼會中國籍常務理事。《唯識史觀及其哲學》、《法舫文集·第二卷》。編輯程淑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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