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中的古城會理 壟夫

細雨中的古城會理 壟夫

會理號稱“小春城”,而我來得卻不是時候。

本來是來享受陽光的,不料細雨一路追著我。從成都,到西昌,米易,再到攀枝花,在仁和那天居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雪粒子,當地的人們倒是很欣喜,紛紛拍照曬朋友圈。而我,無語,搖頭。

這是一年中最冷的時節,冬翹起了尾巴。

一路悵然。

直到進了會理古城,在細雨中凳上城樓,放眼遠望,心胸才豁然開朗。

會理,像四川一個美麗大腳趾,遠遠的伸進了大理國柔軟的腹部。

借用歐陽修的一句話,“環會理皆山也”。絲綢之路從古老的蜀國一路走來,過雅安,邁邛都,蜿蜒千里,在這小小的山間盆地孕育出一座小巧的古城。

掰著指頭算算,會理今年已2129歲了。

青石的街道,古老的民居,各族的服飾。空氣裡洋溢的羊肉火鍋的氣息,混合著雞火絲,熨斗耙,筒子骨的香味,擾動著遊人的味蕾,令人迷醉。

這些,都不是我想說的。在我看來,會理的精髓只在兩條巷子,兩座城樓。

西成巷在老城門外。隔著北關的官道,還有一條巷子叫東作巷。

明•沈榜《宛署雜記•宣諭》:“慨自唐虞成周之際,爰宅四時,東作西成,歲月時日,水火土谷,歷世不易。”

這,恐怕就是東作巷,西成巷名稱的出處吧。

東作巷已失去了往日的風貌,而西成巷幸運地保留了下來。巷子不寬,就六,七步吧。卻很深,細細數下來,有七,八百步。一路青石,凹凸不平。兩邊木作的房子,門簷低矮,靜靜地向我們敘說著小城古老的故事。

細雨中的古城會理 壟夫

巷中有巷。

巷中巷更是矮小,房簷挨著頭頂,兩人剛好錯身而過,窄窄的巷邊,隨手堆著老舊的磚石,各色花盆,騎在牆頭的忍冬騰,倒垂下來,露出點點新芽。

總要彎著腰,防了低下的老瓦,擦了額頭。

悠悠地走去,看似到了頭,一拐彎,別有洞天,往往七拐八彎才到盡頭,散住著十來戶人家。這樣的巷中巷,至少有五到六個。小巷的居民,見我們在房簷前穿來穿去,都對我們報以淡淡的微笑。小城的人是親切的,也是熱情的。也許他們早已習慣一批又一批訪古探幽的人。

想來,早年的西成巷應是小民的居所,也或是販夫走卒,行腳僧馬歇腳的地方。在過去,小民們,入夜之後是不能在城內停留的,城內是要宵禁的。遠道的人只能在城門外找個歇息的地方,等著一早城門開放,或探親訪友,或買賣東西,或者繼續匆匆趕路,一路向南,去古老的大理國。

細雨更細了。走在發亮的青石的路上,思緒也變得幽深起來,我想起了那首詩: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著愁怨的姑娘。

……

細雨中的古城會理 壟夫

與西成巷鮮明對比的,是科甲巷,在北關進城門不遠處的左手。也是青石的街道,也是五,六步寬,但格局卻迥然不同。

我們走進一座大院。高高的門檻臨街而向,卻被從中鋸開一個口子,大大煞風景,可能是方便電瓶車出入。進了門廊,迎面一個天井,大概就是所謂的外院吧。四周一色小青瓦木作的房子,高大的柱頭顯示著當年主人的威儀。再往內走,就到了第二個天井,四周也是一色的瓦房,顯然這就是內院了。當年應該是內眷居住的地方,我突然明白,古時大戶人家的小姐,“二門不出,大門不邁”的意味了。

大院裡住著幾戶人家。想來是在那個眾所周知的年代,大院被分給了眾多人家居住。

順著巷子往前走,又有幾個類似的大院。其中兩個特別引人注目,一個門楣上懸著“進士第”三個大字,豎寫的木匾森森然立在頭頂。睥視著門外的路人。另一個是“大夫第”,同樣的格調。

至此,我明白這裡為什麼叫科甲巷了。想必當年住進這裡的,不光高門大戶,還是書香人家。

科甲巷不深,不到西成巷的一半。走到盡頭我們原路返回,看巷口牌匾上的介紹,應證了我的猜想,原來這巷中,當年住了胡龔楊吳鄒周幾戶人家,家家都有中科進甲的子弟,聞名鄉里,故被人尊為科甲巷。

科甲巷和西成巷之間,聳立著古老的北門城樓。高高的城樓上懸著“拱極樓”三字橫匾,城門洞南向有題額“永固北辰”。會理地處川滇要道,為南絲綢之路的咽喉要地,城頭將士,遠離中土,誓死在此守衛邊國。故有“拱極”“永古”之說。

而城門洞北牆上“望帝”兩字,最是有味。唐詩裡說“春風不度玉門關”,比玉門關更加遙遠的會理,何時才會有帝王垂青呢?只能年年歲歲,空望。

又有“望帝春心歸杜鵑”之說。既然春風不度,春心也就無所可歸。候鳥如杜鵑尙可一年一回,城上的人,一縷青絲,轉眼已是滿頭白髮。鄉關何處?恐怕這才是當年戎邊將士,心底的呼喊吧。

“拱極樓”為明初所建,迄今已有600年曆史。之前為土牆土樓,守城將士,砌以磚石,一直保存到今天。城牆靠近梯階處,磨損非常嚴重,抬頭望去,高處的磚逢裡枯草搖曳,藤蔓婆娑,處處透出歷史厚厚的包漿。

雨絲沾衣欲溼。拾級而上,登上城樓。古道自北而來。越過鱗次櫛比的木樓青瓦,遠處是原野,再遠處是青山,青上之外還是青上……帝都何處?鄉音茫茫。這時再看看那溼漉漉的“望帝”二字,飽含了幾多無奈和辛酸?

細雨中的古城會理 壟夫

天暗下來。

沿街瓦簷下的燈籠亮了,發出紅暈的光。順著燈光向南,遠處的鐘鼓樓,燈火輝煌,彩旗飄飄。鐘鼓樓建於清初,更新,也更高大。四方都有登樓的石梯,而不像拱極樓,只有內城方向一道石梯。

雨霧中的華燈,雕樓,別有一番氤氳的韻味。

我們登上鐘鼓樓的時候,幾個穿古服的漢子,正在收起插在城樓四周的彩旗。樓上向東的廊下,掛著一個大鐘,樓內西南角架著一面大鼓。廳中靠北的香案上,燃著兩柱蠟,三隻香,燭光閃亮,香菸搖搖而起。

我們沒有趕上暮鼓的儀式。向懂事的人打聽,才知道古老的會理,一直保持著晨鐘暮鼓的習俗。每日裡,準時敲鐘,按時擊鼓。想那沉沉的鼓聲,在夜色中響起,在青石的街道上劃過,伴著回欄的牛羊,伴著嫋嫋的炊煙,伴著黃昏的靜謐;想那悠悠的鐘聲在晨曦中響起,在瓦屋上滾動,一直滾進會理人的夢鄉,那是多麼美麗的事啊!

此刻,沒有鐘聲,也沒有鼓。但我心底卻有音樂緩緩敲起。

我們下樓,走進細雨裡的街道。紅燈籠照亮華屋,青石倒映著拉長的人影。夜色,暖和多了。

次日,得小詩一首,補於後:

會理城樓上的一株小草

如果站得更高一點,就可以看見邛崍山,足夠高

還可以看見簇錦橋頭的纖纖素手

屏住呼吸,讓血流暫停,你會聽到葉脈裡

迴盪的蹄聲

遠山,古道,銅鈴

自悠悠的蜀國,過西康,越巂,大理,更遠處在

恆河之洲,馬幫的背上,馱著一匹匹彩虹

古老的絲路,是大地生出的另一種根

從2129年前伸來

在大涼山下挽一個結,成了小巧的會理

抓一把草,燃一堆火,唱歌,跳舞,喝灑

撩起各色的衣袖,在一隻土碗裡交換一段DNA

交換生命的方向

2018年2月2日於會理

細雨中的古城會理 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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