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的力量應當跟隨著公民，就像影子跟隨著身體一樣。
“現代刑法學之父”切薩雷•貝卡利亞如是說。
但他也還說過，當法律失去準繩，暴力就開始蔓延。當人們無視法律的時候，命運自有裁判。
我們無法得知，2018年2月15日，大年三十這天，當陝西漢中南鄭區新集鎮王坪村沉浸在一片節日祥和氣氛中，村民張扣扣卻去往仇家連殺三人時，張扣扣的內心到底經歷過什麼樣的掙扎，抑或是平靜和從容。
這個曾經的軍人在殺人後離開了現場，然後給一位至親上了墳。17日，大年初二的早上，他吃了一碗麵條，然後主動到當地派出所投案自首了。
在接下來的人生裡，張扣扣或許再也無法在那個原本就已經支離破碎的家裡度過春節了，也或許他很快就會受到法律的嚴懲，面臨極刑，不過，這些或許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了。不管結局如何，他的“復仇”之路走完了，他會走向一個溫暖的懷抱，那就是他母親的懷抱。他的媽媽此時在天堂，22年前，她被兒子張扣扣這次殺害的三個人中的一人用木棒當場殺害。
關於這次案件，當地官方發佈的一份通告顯示，死者王自新，男，71歲，務農；王校軍，男，47歲，系王自新長子，國家職工；王正軍，男，39歲，王自新三子，原在西安打工。1996年夏天，張扣扣的母親汪氏與王自新發生矛盾糾紛，王自新的兒子王正軍（當年17歲）用木棒打傷汪氏的頭部，後經搶救無效死亡，王正軍因涉嫌故意傷害致人死亡被判刑8年。
13歲時，年幼的張扣扣曾目睹母親被人砸死。
漢中因漢水而得名，自古就有“天漢”之美稱，是漢王朝的重要發祥地，也與漢族這一稱謂的形成有直接不可替代的關係。自古以來，漢文化裡最講究仁義禮德。而這其中，我們國人自古以來最重視親情，尤其是孝奉父母。如果，一個人當著你的面，把你的母親殺害，你會怎麼做？你會怎麼想？
1996年，13歲的張扣扣就面對了這樣的慘劇。
豎子揚花楚南查詢到，張扣扣的母親被害後，當地對此案進行了審理和判決。“南刑初字第142號”的內容顯示，經審理查明：張福如之妻汪秀萍（張扣扣母親）過往與被告人王正軍之母楊桂英關係不睦。一九九六年八月二十七日十九時許，汪秀萍路過被告人王正軍家門前時給王的二哥王富軍臉上吐唾沫，引起爭吵後被告人王正軍聞訊趕到現場，也同汪秀萍爭吵並撕打。汪秀萍遂拿一節扁鐵在被告人王正軍的左額部及左臉部各打一下，王正軍即撿一木棒朝汪秀萍頭部猛擊一棒，致汪倒地後於當晚二十二時許汪秀萍死亡。
根據判決書的內容來看，此案庭審時，張家曾要求被王正軍給其賠償24萬元。但王家表示，自己家庭困難，無力賠償。
後法院判決，鑑於王正軍未滿十八週歲，且坦白認罪，其父已代為支付死者鉅額喪葬費用（8139.3元），加之被害人汪秀萍對引發本案在起因上有一定過錯責任，應對被告人王正軍從輕處罰。
此案的最終結果是，王家老三王正軍犯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年。二、監護人王自新賠付張家9639.3元經濟損失。這些錢裡還包括了“鉅額”的喪葬費在內。
對於此案，當地民間的說法是，當時，兩家確實因為地基發生過糾紛。張家家庭貧困，王家家境不錯，是當地的大戶人家。事發時，張母被木棒打擊腦漿迸裂。另外，其實參與打張母者的不光是王家那未成年的老三，還有父子幾人。
母親被王正軍砸死後，張扣扣便跟著父親相依為命。父親一直務農，因家庭貧困，並未再婚。2001年，張扣扣應徵入伍，在新疆服役了兩年，是一名特種兵。2003年，張扣扣復員回家，但是一直都沒有正當的職業。此後幾年，張扣扣曾外出務工。2017年底，回到家鄉。
22年後，除夕之日，他提刀進仇家，連殺三人，未害婦孺
22年，說來漫長，說來也彈指間。曾經的少年已是走向中年。村民說，張扣扣身材不高大，但或許是有過從戎的經歷讓他給人挺拔英武的感覺，平常話少，但有禮貌，逢人會喊。
2月15日，大年三十中午1點左右，張扣扣在家吃過飯就提刀去了王家，然後將王家父子三人殺害。同時，他還放火燒燬了王家長子王校軍的小橋車。
有村民說，當時看到張某身上有槍，但未曾聽見槍聲。另外，他動手時，附近人來攔，他說，誰也別攔，我只殺他們。
確實，張扣扣殺害王家父親、老大、老三後，沒有再對王家其他家人動手，當時，王家幾個兒媳和孫子輩的孩子都在場。另外，王家老二此時在單位值班。村民說，這讓他躲過了一劫。
有人注意到，當時王家人死後倒下的地方，也是22年前，張扣扣的母親被王家人打死後倒下的地方。
有記者採訪了當地的村民，村民說，張扣扣在殺人後去了他母親的墳前燒了紙，但沒人知道他在墳前到底說了什麼。之後，張扣扣走到附近鎮子大河坎看了花燈，吃了飯後又從大河坎走路到新集鎮老家，想回去看父親，後被武警發現，再次逃離，在新集大橋下面蹲了一晚上。17日的一大早，張扣扣還去銀行取錢，但被人認出，他對人家說別害怕，我只是來取錢。之後，張扣扣在新集鎮一家店粒吃了一碗麵皮，然後就去了派出所自首。
此時，他的身後站著荷槍實彈的軍人，那身軍裝，他也曾穿過。都說相由心生，此時，他的臉上似乎看上去很平靜。
當地坊間有言，王家老三當時殺人時確實未滿18歲，判決坐牢7年，但3年後就出來了，期間數次減過刑。
另外，豎子揚花楚南查詢到，王家老大王校軍，公告上說其是“國家職工”。經證實，他的職務是南鄭區紅寺湖管委會主任。該景區在2017年獲批國家3A級旅遊景區。2017年11月，當地有人舉報王校軍管理混亂，剋扣單位職工工資。但22年前，他應該是剛參加工作不久。目前網上分析，1996年，當時王家動用關係和錢財運作了張扣扣母親被殺一案。但此種說法，尚無定論和證實。
張扣扣殺人案，網上輿情熱議。
在當前依法治國的大背景下，一方面，我們要越發敬畏法律，一方面，我們也更需要真相和公平，但不造謠傳謠。細細看來，很多網民對張扣扣殺人案都是發出深深的嘆息，這種嘆息，有別於其他事情上的嘆息，它充滿了無奈，也充滿了憐憫，也充滿了憤怒。
以前，我們號召推崇為了主義，為了革命，拋頭顱，灑熱血。但現在，為了奮鬥出幸福的生活，沒有人不想好好的活著。而這種活著，首先就是你在奮鬥的路上，有責任，有義務，有能力去好好的保護自己的父母，自己的親人，而當自己的親人遭受他人的迫害時，我們應該怎麼做？
在這方面，來看看幾個過去的故事，有古代的，也有近代的。說這些故事，豎子不是提倡什麼，而是歷史是一面鏡子，我們現在所有的經歷，發生的，日後也會變成歷史。後面的人會怎麼看我們的現在？
浙江有個慈溪縣，這個縣名源於東漢董黯“母慈子孝”，這也是一個為母復仇的故事。
董黯自幼喪父，家庭貧困，與母親黃氏相依為命。母親生病，想喝故鄉的水，董黯家附近的水苦澀，不適合飲用。於是董黯就每天步行二十里去打水給母親喝。
有個鄰居叫王寄，富而不孝。有一次，王寄的母親見了黃氏說：“我家境比你好，身體卻不如你，為什麼？”黃氏回答：“雖然家貧，但兒子待我很好，心情愉快，身體自然就好了。”王母聽了，回家責罵兒子，她希望兒子以董黯為榜樣做一個孝子。
沒想到王寄非但沒有聽進去，反而懷恨在心，有一天趁董黯不在家，他把黃氏打成了重傷。董黯知道後，跪在母親床前痛哭：“兒子不孝，讓母親遭此大罪”。黃氏說：“不怪你，是我自己失言造成的。”不久，黃氏含恨去世。董黯悲憤交加，他想立即報仇，但想到王母只有王寄這一個兒子，如果現在就殺死王寄，也等於要了王母的性命，他於心不忍。他給母親守墓，想著報仇的事，睡覺也枕著斧頭。
過了幾年王寄的母親死後，董黯就殺死了王寄，並且去衙門自首。這是大案，案情又複雜，地方官不能決斷，於是就報給天子，天子聞之，赦免董黯殺人的罪行，並且徵召他做郎官。
董黯一家，母慈子孝，事情傳的很遠，後來人們把董黯侍奉母親的那條河流改名為慈溪，再後來，此處行政區劃變遷，於是定縣名為慈溪。
“翹首望明月，拔劍問青天。”這是一個民國奇女子寫下的詩句。
寫下這詩句後，她把自己的名字改為施劍翹。電影《一代宗師》章子怡飾演的宮家二姑娘宮若梅，為了報殺父之仇，斷髮奉道。她的原型就是施劍翹，她用十年時間刺殺軍閥孫傳芳，以報殺父之仇。
1926年，北洋軍閥張宗昌的部下猛將施從濱和孫傳芳開戰，孫傳芳得勝，他不顧周圍人的勸阻，將戰敗被俘的施從濱斬首示眾，還令人在白布上用紅字寫上“新任安徽督辦施從濱之頭”，暴屍三日。
施從濱有一個女兒，名叫施劍翹。父親的死，給她帶來了無盡的悲痛，她說：“父親如果是戰死沙場，我不能拿孫傳芳做仇人；但他殘殺俘虜，死後還懸掛我父親的頭，我與他不共戴天。”
1935年，施劍翹找到機會，向孫連開三槍，孫傳芳當場身亡。施劍翹鎮定自若地報案自首。入獄之後，馮玉祥、李烈鈞、于右任等國民政府大員都同情她、併為她到南京說情。全國輿論也為施劍翹說情。南京國府之後動用了極少動用的特赦權將施劍翹特赦了。
長時期以來，在仁義道德的傳統文化外，我們還有一個“快意恩仇”文化，那就是“唯此間江湖年少，偏愛縱橫天下，恩仇趁年華輕”。這方面，尤其是對於殺父、殺母這樣不共戴天之仇，沒有人容的下。
張扣扣殺人案，網上也不乏稱其為“英雄”，併為其呼籲減輕處罰的聲音。
有人認為，張扣扣，少時經歷磨難未墮落不堪，成年成為一名特種兵，本是人才一名。選擇大年三十上墳之日報往日之仇。說明重情重孝。
不殺女子小孩，目標明確。不傷及無辜，未成不智變態。乃是恩怨分明。此人為特種兵，生存能力自然特強，別說逃脫外地，就算躲進深山老林自然也可。時隔一天交代後事，然且自首，此人敢作敢當。
總之，在網上，對於張扣扣的復仇，在很多人看來，這種行為雖然不能鼓揚，但可以理解。而究其背後，大家更想知道這件事情的背後，乃至22年前，如果說是其母因為朝人啐一口水，一個糾紛，哪怕是自己先動手打人在先，但卻被人當場棒殺，而之後，這些事情的處理上，是否有個真正公平的過程和結果？
古有“殺人償命”的傳統情理觀念，現代社會講究的是法治，依法治國，依法行政，依法執政。但在這起事件上，追至22年前，我們都希望任何一個環節都彰顯了法治。這點上，作為曾經是一名軍人的張扣扣自己心裡也肯定清楚，他不會不懂法律，只是，要走上這條路，他心裡是否對很多東西已經失去了信心，抑或失去了希望呢？
還有這麼一個故事，武則天時期，官員徐元慶之父徐爽，被縣尉趙師韞按律所殺。徐元慶認為父親有冤屈，於是尋仇趙師韞，並手刃趙師韞，然後投案自首。
後來，查明其父徐爽確實有冤屈，朝中不少人認為徐元慶這樣做是孝烈之舉，應該赦免。武則天也想寬赦徐元慶，但是陳子昂出列諫阻。陳子昂認為殺人當按律處置，徐元慶當死；但徐元慶的報仇又符合禮教——父仇不共戴天，這又是國家所提倡的孝行，因而，徐元慶又當赦。於是，陳子昂建議：處徐元慶死刑，以明國法；然後旌表其孝，墓碑銘刻。武則天最終採納，時人認為禮法兩全，兼顧左右。
《社會契約論》，又稱《政治權利原理》，是法國思想家盧梭於1762年出版的政治著作，它被譽為現代民主制度的基石。
在這裡面，有個很淺顯易懂的道理，那就是國家的權利是人民賦予的。人民將天賦的復仇權、暴力權讓渡給國家，而國家通過法律和暴力去維護人民的權利。這是一個契約。
關於“犯罪”，思想家伏爾泰也曾說過，人們總是抱怨不應該遭受的壞事情發生在他們身上，但卻很少提起他們之前做過什麼，才會導致這樣的事情發生。
竊以為，在當前法制社會下，連殺三人，張扣扣接下來的命運，我們可想而知。不過，這對於他來說，一切都已經不重要，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地方比母親的懷抱要溫暖。因為，他即將、也早就做好了準備，走向那個懷抱。
死者已逝，活著的還需要努力，這其中，就包括我們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環節上，誰也不能蔑視和漠視法律。而這個前提是，法律前面，真正的所有人都平等。如果不是如此，那麼死去的，活著的，今後的，未來的，誰都不好過。
雨果曾說“當一個人的心中充滿了黑暗，罪惡便在那裡滋長起來，有罪的並不是犯罪的人，而是那製造黑暗的人。”
但願，張扣扣事件對於我們的社會進步、文明進步、法治進步，能帶來啟發和促進，哪怕是一絲一毫。
閱讀更多 揚花楚南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