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招華:技術主義毒梟的末路

“現在的犯罪是由過去的愚昧型犯罪轉變為知識型犯罪,甚至是向高尖端知識型犯罪發展”,劉招華提供了這樣一個樣板

劉招華:技術主義毒梟的末路

劉招華最突出的面貌特徵是一道傷疤:橫貫在右眉上方。3月10日,在酒店接受記者採訪時,福建省公安廳禁毒總隊隊長傅是傑回想起5天前抓捕劉招華的情景:“動手前,我們嚴密地偵控分析後,覺得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抓住他時,他臉上的疤痕那麼清晰,一看他的相貌,我們馬上百分之百肯定就是他!”

在毒品市場上,劉招華的這道傷疤幾乎象徵性地確立了他的毒梟地位。傅是傑說,當初劉招華從廣東普寧跑到寧夏,在安裝製毒設備時,從二樓摔下來留下這道傷疤,隨後在不到一年時間內,劉招華就生產了數量驚人的冰毒:12.36噸。最高司法科學技術研究所何頌躍博士說,“這樣一個數字在毒品市場裡所引起的震動是巨大的,它不但衝擊毒品本身的價格體系,同時也會對毒品的非法走私販賣運輸體系產生衝擊”。在不同勢力控制的毒品市場上,劉招華的影響力也因而得以確立。

劉招華的抓捕歸案帶給人們更多的疑問。一個最基本的疑問是,他何以成為今天的劉招華?公安部禁毒局副局長陳存儀分析說,毒品從上游的生產到下游的交易需要個人能量、需要資金支持、要有銷售網絡、需要關係資源,還有技術,劉招華很好地利用了這一鏈環。

在劉招華之前,本刊曾採訪並對比過幾代毒梟:由羅星漢、坤沙為代表的第一代毒梟,他們有軍隊有地盤有勢力;第二代毒梟譚曉林則不同,他沒有第一代毒梟的所有標誌,他由商而梟,完成了新生代毒梟的轉型。比之他們,劉招華自傲的資本是技術。何頌躍說,“現在的犯罪是由過去的愚昧型犯罪轉變為知識型犯罪,甚至是向高尖端知識型犯罪發展”,劉招華提供了這樣一個樣板。

毒梟做大的空間

以化學的名義

最初引起劉招華興趣的,與其說是毒品不如說是化學。

傅是傑手裡拿著一張從劉招華住處繳獲物品的清單,給他印象最深的是一連串的書名,尤其是一本劉招華在出逃期間購買的《精細化學品及中間體手冊》。這本上、下兩冊,厚度可觀的書2004年9月第1版,“集中了化學方面的最新知識,”傅是傑說。

最早預言冰毒會成為“21世紀毒品”的專家之一何頌躍說,中間體是化學制造原料經轉化過程,合成最終產品需要的很重要的東西,如果劉招華在研究這本書,可以推測出他對技術上的問題是比較熟知的,也很投入。實際上,有些製毒者只靠道聽途說的配方去製毒。

從可以確證的信息看,劉招華的化學興趣並未在他的前一段人生經歷找到相應的結合點:家貧終止了他的學業,使他沒有機會進入大學以化學為專業深造;之後他用了6年時間在福州市邊防支隊服役。1989年已經24歲的劉招華退役,被安排在福安市人民法院任法警。

一個很可能按常規一步步走下去的小職員卻在這時有了轉變。由於劉招華剛剛落網,很多關鍵細節還在審理中,劉招華轉向毒品的最直接原因尚無法得知。不過有專家分析說,劉招華對冰毒的啟蒙認識應該源自於他在邊防支隊服役期間,啟蒙物是麻黃素,“麻黃素是冰毒的直接原料,福建的口岸經常有麻黃出口,劉招華應當有所接觸”。

更進一步的可能性是在1994年他辭去公職前後。何頌躍認為這與當地的歷史和地理因素分不開:“90年代中後期臺灣地區打擊冰毒犯罪,很多冰毒製造販賣人員逃離出島。那時正值大陸改革開放,這些從臺灣跑出來的製毒、販毒分子就以生產化肥、尿素等為名合資建廠。而內地直到1996年還不認識冰毒,甚至找一本有關冰毒製造方面的書籍都找不到,冰毒犯罪因而得以滲透,甚至從福建沿海直接進入到江西。”

傅是傑說,1995年劉招華“下海”和臺灣人合夥做生意,在福安市賽岐鎮開辦“福建宏發塑像有限公司”。同時,打著生產所謂“洋蔥晶”(食品)的幌子,開始試製化學合成冰毒。

冰毒的利潤,武漢市公安局緝毒處高小平說,1996年聯合國召開的興奮劑專家會議資料透露,在一些國家,每克冰毒的零售價已達1000美元,地下加工廠製造冰毒的利潤一般是原料價格的3000%,甚至在某些情況下是制販海洛因遠遠不能達到的利潤。

不過在被警方抓獲後,劉招華自己說,他對化學非常感興趣,對錢,不感興趣。

知情者說,劉招華對化學的愛好還有不為外人所知的一點,他也精於藥理學,直觀的證明是,劉招華皮膚保養得很好,即使被審問,他也不忘炫耀自己保養得法,有時還會顯露一下他的藥理知識,看人的氣色診病。

技術立足

從90年代起國家開始嚴密控制麻黃草流入非法途徑,劉招華卻從中看到了他立足毒品市場的機會,“他在平常的化學知識中發現能利用的東西,用化學合成的方法制毒。”傅是傑說。

不同於海洛因,冰毒製造的工藝相對簡單,技術容易掌握,對環境要求不高,這使得非專業出身的劉招華也有可能參與其中。門檻不高是劉招華得以進入製毒領域的前提,但是冰毒製造本身是有技術含量在其中的,何頌躍說:“產生化學反應是一個方面,如何反應得更充分、更完全則是更深一層的問題。”

無法證實的消息說,劉招華在冰毒結晶方面曾遇到問題,便以研製減肥藥為藉口跑到西安,向一名教授請教。請教的結果是,1996年5月底,劉招華自制的首批15公斤冰毒生產出來。這些冰毒並未帶來滾滾財源,交貨時劉招華的兩名同夥被福州市公安局當場抓獲,劉招華也從此開始了逃亡生活。

不同的是,劉招華的逃亡實際上是更明確、更主動地投入了毒品網絡中,劉招華的資本是他的技術。警方將劉招華的冰毒製造技術評價為“非常先進”,媒體上一再渲染的是1999年11月4日,廣東省公安機關在廣州市某倉庫查獲譚曉林販毒集團由緬甸發往廣東的第三批109公斤海洛因時,同時查獲了劉招華存放於倉庫內的554箱,計11.08噸冰毒(加上後來在其他地方查獲的,共12.36噸冰毒),這些冰毒純度之高“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事後公安機關被廣泛引用的一句話是,“劉招華制販冰毒數量在當年繳獲數量佔全球其他國家的總和”。

傅是傑也感慨:“劉招華是大毒梟,在製毒領域屬於頂級人物。”在一審中,關於劉招華對於製造冰毒工藝的鑽研也被提及,劉招華的回答是:“一個人只要你決心做,就會做成。”

除了決心,劉招華的精明幫助他完成了普通毒販向毒梟的轉化。

劉招華善於發掘、運用他的智力統籌及利用周遭的資源,公安部禁毒局副局長陳存儀分析說,毒品從上游的生產到下游的交易需要個人能量、需要資金支持、要有銷售網絡、需要關係資源,還有技術,劉招華很好地利用了這一個鏈環。

有福建背景的一些毒梟習慣於搞家族式毒品網,劉招華沒有選擇同一條道路。他的體系是技術投資。何頌躍說,解決了化學反應問題,下一步就是規模化的問題,這個問題之後就是毒品銷售。

在從15公斤躍升到13噸的規模後,銷售確實是劉招華面對的問題。他的策略是,不急於建立或打通銷售渠道,他依託毒梟陳炳錫所建立的毒品網絡向外拓展。陳炳錫在2003年11月4日被泰國警方移交到我國廣東省公安機關,之前,陳炳錫的合作對象是譚曉林一級的人物。陳炳錫在廣東一帶有相當的影響力,劉招華同樣看好他手中的資金,於是在1996年福安事發後,劉招華掛靠上廣東普寧的陳炳錫,前者出知識和技術,後者出資金和網絡,劉招華的第二個冰毒工廠在開工一年左右的時間後,因為汙染嚴重引發村民不滿,工廠遂遷移到寧夏,創下了幾乎一個月生產一噸的產量。

劉招華被公安機關定性為制販冰毒集團的頭目,警方說,他的手下基本是來自廣東和福建方面的馬仔,核心技術則牢牢控制在劉招華手中。

毒道歸途

境外大毒梟譚曉林和劉招華的淵源並不深,陳存儀說,1999年7月28日,雲南省公安機關獲悉譚曉林準備向我國販毒的線索後,國內開始偵查和打擊緬甸譚曉林販毒集團為主線的代號“7·28”販毒案,結果牽出了劉招華。

傅是傑說,劉招華和譚曉林在廣東普寧見過兩三面,相信這種見面與生意有關。陳存儀的解釋是,譚曉林控制的是緬北一帶,他的毒品生意是海洛因;而劉招華在國內,他製造冰毒,兩個人因而屬於兩條線索,但也有可能合作。

將這兩條線索牽在一起的是陳炳錫,他是兩大上游毒梟共同的銷售商。因此警方在繳獲譚曉林發往廣東的海洛因時,附近倉庫中劉招華的貨也被發現。

譚曉林的影響力顯然超出劉招華之上,但是傅是傑說,劉招華根本看不起譚曉林,“譚曉林也做過冰毒,但在劉招華眼中,很低端”。相比之下,同劉招華一起被通緝的另外幾個毒梟則“根本進不了劉招華的眼皮”。

劉招華自視高人一等的是他的智商、知識和他的江湖氣節,在一審中劉招華不屑地說起另一個毒梟張啟生“書讀得不高,沒文化”;在被抓獲回程途中,劉招華狂妄地說:“你們要問什麼問題,列一個清單出來。涉及到我自己的我都會說,問別人,免談。”

從譚曉林到劉招華,兩個人脾氣不同,相同的一點是自信,對劉招華來說是極度的自信,“這種自信甚至到了做很多事情都走極端的地步”。

在毒品市場上,劉招華自信於自己的技術和產品,在做大毒梟的潛能上,他自信自己與國家為敵的能力:“他一直在研究我們會怎麼對付他,一一化解我們的抓捕。他交代,1999年11月4日,他及同夥從廣州逃跑後,在福建武夷山躲避了半個多月,隨後攜妻子李曉青一起逃往山東省青島市躲避,化名李森青。一年後,又逃往廣西桂林藏匿生活,並註冊了‘桂林森森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和‘桂林森森生物工程有限公司’。公安部公開懸賞通緝的當天下午他就知道,他的策略是就留在廣西,在臨桂縣附近的山洞躲藏了一個多月。見風頭已過又逃往廣東省普寧市躲藏,並預謀春節後偷渡菲律賓。2月6日,從普寧回到福安,在福安市富春南路27號居住躲藏,整個畫了一個圈。”

傅是傑說,雙方較量了這麼多年,警方最後發現了劉招華致命的弱點:“他的自信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他相信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我們的對策是等著他來,他會回到福建來。”

即便如此,在決定抓捕他時警方還是制定了三套方案:“第一套是我們直接制服他;第二套是防備他從暗道或後門逃跑;第三套是防止他跳樓。我們12:30分出發,3:30分到達,又花了一個小時集結細化方案,最後從破門到佔領三個樓層只用了5秒鐘,兩分鐘後製服劉招華。如果部署稍有不周密,將前功盡棄。”

被抓的當時,“劉招華傻愣在那裡,他怎麼也不相信這是他的結局,但是他的心理素質很強,很快就調整過來”。據說在警方拍照時,他有意地保持笑容。

這也是譚曉林和劉招華的共通之處,有專家說,往往是一般的中小毒梟在被抓後更難對付,反而是這些大毒梟,他們有極強的宿命觀念,他們認為這就是他們的氣數。而在劉招華“下海”時,他已經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創造新的緝毒史

——訪公安部禁毒局副局長陳存儀

三聯生活週刊:從您的角度,如何評價劉招華?

陳存儀:劉招華主要是製造冰毒,他的規模和數量都相當可觀。劉招華對製造很熟悉,因為劉招華的這個專長,決定了他冰毒製造的規模和質量都高於其他人。他不同於一般的販毒人員,他不會被別人僱用,別人也不會像他一樣親力親為,組織冰毒的生產製造。總之,劉招華屬於那種智能型犯罪的類型。

三聯生活週刊:您參與領導過很多重要的毒品案件的偵破,劉招華案的特殊性在哪裡?

陳存儀:算起來,從我們監控他的活動到最後抓捕他是40天,抓到他那天也是他整40歲的生日,而公安部是去年11月24日發佈A級通緝令,從公開懸賞通緝到最後抓獲他,我算了一下剛好是100天。自從我們立案偵查“7·28”販毒案到現在是5年多的時間。再往前,1996年福建方面通緝他到現在已經有9年的時間,可見劉招華案的難度——他在邊防做過、當過法警,有相當一段時間在基層執法,反偵察能力比較強。

三聯生活週刊:從成本的角度來看,劉招華案帶來的挑戰是什麼?

陳存儀:從我國緝毒史來看,這一次創造了我國緝毒史上參戰警種最多、投入警力最大和偵查戰場最廣的一次整體作戰,我們的偵查和追逃工作轉戰10多個省,歷時5年多,在時間的投入、人力物力的投入都相當多。如果說這次我們獎勵20萬元抓獲劉招華,在中國的背景來看還是比較高,但是換個角度,劉招華一直是在逃狀態,認識他的人碰不到他,碰到他的人不認識他,這是個矛盾。而我們通過公開懸賞通緝把信息給了全社會,解決了很重要的問題,社會成本就很低。

三聯生活週刊:放在大的背景上,破獲劉招華案對中國境內打擊制販苯丙胺類毒品犯罪,主要是冰毒方面犯罪的意義何在?

陳存儀:這個案件我們繳獲冰毒12.36噸,創造了我們個案繳獲晶體冰毒的世界之最,同時也是我們個案查獲製造冰毒設備、繳獲毒資及捕獲境內外毒梟的全國第一。

化學合成的冰毒可以不受原料限制,可以做得很大。制販冰毒可以直接通過工廠、社會的環節完成,不受上游環節的制約,因而給犯罪分子以可乘之機。但是總體來說中國這方面是在向好的狀況發展。這幾年國內製販冰毒犯罪案件的數量明顯減少,很多加工廠在基層機關就會被發現,而以劉招華為首的特大跨境制販毒集團被打掉,他們的危害被扼制,也清除了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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