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營煤礦支撐下的鄉村改造

雲南宣威通南鋪村,公路邊有一塊平整過的土地,周圍用石塊壘起,按照煤礦主夏耀周在2005年的計劃,這裡應該“統一徵地、統一規劃、統一設計、統一施工”,建成連排別墅。當年,這座“村中城”也一度被當地人津津樂道,而這僅是夏耀周對通南鋪改造中的一部分。

私營煤礦支撐下的鄉村改造

一個煤老闆的慈善

倘塘鎮舊堡村位於雲南宣威市東北,驅車前往有近50公里狹窄顛簸的盤山道,沿途山勢起伏,不時有180度的轉彎,手機信號也時有時無,路上來往的都是載重十幾噸的重型卡車,一車車煤炭被運到宣威、曲靖等地的發電廠。這片地區位於雲南東北,靠近貴州六盤水地區,與聞名遐邇的宣威火腿相比,煤炭才是當地的支柱產業。

舊堡是倘塘鎮第一大村,全村有7000多人,33個自然村。舊堡煤礦是全鎮三大煤礦之一,此外還有10家左右私營煤礦,真正讓舊堡出名的,就是其中一位叫夏耀周的礦主。

夏耀周的發跡頗具傳奇色彩,他出生在舊堡的自然村之一——夏家箐,按照他的說法,“小時候家裡非常苦”,據說他16歲下礦井榦活,17歲轉學木匠,80年代初,20歲出頭的夏耀周大膽地從信用社貸款2000元,在自己的老家開掘了一口礦井,僱用幾名同鄉開始挖煤,秦家地礦誕生了。

夏耀周承認,用現在的標準看當時的礦井,應該是“私挖亂採”,但那時整體的煤礦管理不嚴,他的煤礦就一直維持著生產,“當時的煤價只有14塊錢一噸,賺不了什麼錢”。初期經營時候,資金不足,他甚至重操木匠的老本行,為煤礦籌集資金。那時,已經是私營煤礦主的夏耀周還有另一個職務:舊堡煤礦的井長。最初他一直在鄉鎮辦的舊堡煤礦擔任會計,1983年,“煤礦的一個井長出了事”,他升任井長,半年後,能力出眾的他又成為副礦長。

1988年,一次自然災害給秦家地煤礦帶來毀滅性打擊,據夏耀週迴憶,那一年山洪特別兇猛,“洪水把礦井都淹了”,整個煤礦被迫停產了一年半。到了1990年,煤炭行業遇到改革開放後的第一個春天,“煤價漲到了40多塊”。這時他辭去了舊堡煤礦職務,一心重建秦家地煤礦。那一年,停產一年多的礦井恢復了生產,而且此後幾年煤炭價格持續上漲,給他帶來了巨大收益。到1994年,他終於得到了合法經營所需的手續。

這段時間,夏耀周也開始了自己的慈善活動,煤礦礦工子女考上大學的,獎勵2000元學費,如果家庭經濟困難,還資助學費。這條成文的規定如今已經貼在礦部辦公室的牆上。舊堡村村主任張太平對夏耀周讚不絕口:“我們舊堡靠挖煤發財的不少,可是沒幾個像他這樣的,有什麼公益事業,馬上就捐款。”

聲望日益增長,他的生意也發生了第二次波折。1998年,煤炭價格下滑,行業整體不景氣時候,又恰逢秦家地煤礦的主要客戶宣威電廠搞擴建工程,原有機組暫停,他的生意第二次落入低谷。利用這個空隙,他開始了礦井的機械化改造。村主任張太平不停稱讚他有遠見,到了本世紀初,“日產量已經從一兩百噸上升到1000噸”。夏耀周自己也表示,經過技術改造,煤礦的年產量達到了50萬噸。這時候,他又聘請地質隊勘察了舊堡南部的另一個自然村——通南鋪,2003年10月,勘測結果初步認為可以開掘一個“年產量達到15萬噸的礦井”,第二年,“就投資3000多萬元”,在通南鋪老白巖地區開掘了秦家地煤礦的2號礦井。

“村中城”計劃

伴隨著秦家地煤礦的發展,夏耀周的慈善行為日益增加,按照張太平的說法,“他是有點錢就會捐”。舊堡的小學整修校舍,他捐十幾萬元;2004年,他投資25萬元建了一所“耀周希望小學”,礦部的一名負責人還自豪地說,“不要一分錢學費”。就在前幾天,他還給倘塘一中整修校舍捐款30萬元。“逢年過節,回到村裡給小孩、孤寡老人,隨手都是一兩百元。”

自從夏耀周開掘了秦家地煤礦的2號井,他把礦部也搬到了通南鋪,當時的鎮黨委書記跟他談起,“可以不可以想個辦法讓通南鋪的人富起來?”這個問題觸動了夏耀周的想象力,一個改造通南鋪的計劃於是逐漸成形。

他首先想到的是養殖業,2004年底,他聘請一些專家考察地形,並請鎮黨委書記參與選址,最終決定在通南鋪東側的一個山谷裡建造一個養殖場,因為這裡“距離水源地近”。同時,夏耀周還規劃了一大片果園、菜地等,在最初的計劃中,他設想把全村土地集中起來,投資上千萬改造成一個“新型農業示範園區”,完成這個目標的首要條件是租用村民的土地。

2005年初,“礦上叫人喊我們開會”,一位村民回憶,會上夏老闆就跟我們說,他願意租用我們的土地,租期20年。前3年,按照土地等級每年每畝支付450元到480元的租金,3年後,土地按照每畝地價5000元的股份入股農業園,享受農業園的分紅。按照夏耀周的許諾,每年每畝地的收益“能達到1000元”,更誘人的是,“風險由夏老闆承擔”。夏耀周也說,“前3年沒有收益時候我從煤礦拿出錢來給大家補貼,3年後有了效益,大家就有利潤了”。記者問如果出現經營問題怎麼辦,夏耀周馬上表示,肯定能獲益,實在不行還有煤礦,“保障他們每畝每年最低收入450元”。

土地集中之外,夏耀周還要把農民集中起來,在秦家地煤礦辦公樓對面,規劃出一片土地。曾有報道說,這裡將建成120套240間鋼混結構聯排別墅,未來的小區內有公共廁所、商品市場、文化娛樂室、醫務室和老年活動中心。現在大部分適齡的男性村民都在秦家地煤礦打工,農業園建造成功後,更多村民將進入果園、養殖場、蔬菜基地工作。

夏耀周的計劃是,養殖場大約需要十幾名固定員工,而果園、蔬菜基地最初由專業的技術人員帶領種植,“教會農民新品種和新技術”,這時村民是按天出工,每天20元,等果樹和蔬菜等成熟後,就以“承包的形式”分給村民種植。夏耀周還解釋,這種承包就是分片給村民種植,簽訂合同,產量達到一定指標之後,農業園支付村民工資,“全村的村民不僅可以從土地的股份中獲益,還可以打工賺錢”。村主任張太平稱夏耀周把通南鋪“帶發了”。

水和路:村民的生活世界

遇到村民老戴的時候,他正牽著牛,拉著一車秸稈,滿臉皺紋,一身灰土,笑著拍了拍牛,“它反正也是閒著”。第二天早晨,老戴10點半才起床,依然一臉倦怠,昨晚6點到凌晨2點,他還要到煤礦上夜班,在井下抽水,每天50元。

當地村民每天只吃兩頓飯,老戴的妻子說,一般村民早晨7點左右起床幹活,到了10點多才吃午飯,晚上18點左右吃晚飯,“可以省一頓”。飯前老戴要喝二兩酒,點一支菸,他的十幾畝地已經租給夏老闆了,除了上班,家裡已經沒有什麼農活了,可他捨不得把牛賣掉,每天還要牽出去吃草,拉點秸稈之類的東西。

“原來我是很支持夏老闆這個事的,可是現在……哎呀,認不得(不知道)。”他這才說起,自從2005年初村裡土地被夏老闆租用後,至今還沒拿到錢,而煤礦上也有七八個月沒發工資了。

快50歲的老戴早在十幾年前就到箇舊的礦山中打工,但是離家較遠,每年還要回家兼顧農活,年紀大了後就回家務農,種點苞谷。秦家地煤礦的開掘給老戴家的生活帶來了一些改善,從前,村裡男勞力分散在周圍的煤礦或外省市,2004年後大部分被吸引回鄉。去年開始,老戴和兒子都在礦上幹活,一個月收入兩三千元,他自己謙虛地笑稱是“中等水平”。不料,今年以來,似乎非常不順利,正月初七,兒子乘坐摩托車時摔倒,“被拖出好遠”,頭部受傷,到現在左眼視力仍受到影響,只能在家靜養。正月之後,礦上的工資也沒有發下來,“這個月拖下個月”。土地租出去兩年多了,還沒有拿到租金,老戴不停地說:“認不得。”

而村裡的生活也讓老戴感到很無奈,“到現在吃水都要到山那邊的溝裡挑”,還有一個辦法,他們在屋簷下襬著水缸,下雨時候,接雨水飲用,他指著面前的茶杯說,“這就是接來的雨水”。

老戴家住在公路邊,繞過規劃居住小區的地基,沿山路向上,不時閃出山腰裡破舊的土坯房,這裡散居著通南鋪大量的村民。向山路深處走去,發現紅土的山路被鋪上了碎石,還有小型機動車碾壓的痕跡,沿著車轍走,會看到一輛小貨車停在路上,二三十個村民拿著鋤頭、鐵鍁、竹簸箕,用車上的碎石填著路上的溝壑,再反覆平整。“你要是提前點來,穿雨鞋也走不到這裡,那時候一下雨,泥都能沒到這兒。”一個修路的村民比劃著自己的腰。

徐大爺今年78歲,在通南鋪當了30年的村長,鬚髮皆白的老人看著村民修路,感嘆著:“這都是我們村裡自己出工出力,為什麼沒人給我們修路啊!”談起夏老闆的規劃,有村民感嘆:“夏老闆是想幹好事,但房子到現在也沒有啊。我們通南鋪,結果水不通,路不通,還要我們自己來修路。”還有村民抱怨:“我的兩個孩子都在上高中,租土地的錢到現在也不給,你說怎麼辦?”有夏耀周的煤礦在,大多數村民都非常支持他的改造,憑著夏老闆的承諾,把土地租了出去。徐大爺說,“我是個老思想,農民就是靠土地,原來我們村能產60萬斤苞谷,30萬斤洋芋,現在3萬斤都沒有了,可是路還是沒人管”。他指著另一個山頭,“那是煤礦存放炸藥的地方,後邊規劃出一個水庫,到現在也沒建成”。

遭遇困境的鄉村改造

通南鋪的生產隊長趙慶忠談到夏耀周的計劃時,一肚子的怨氣說,“都是空想”。夏耀周召集村民商討租用土地時候,他“當時還是支持的”,但是當村民的土地被夏耀周租用後,他就辭去了秦家地煤礦的職務,到舊堡煤礦打工。“別的村都是水泥路,我們這個地方呢?”據他說,2003年和2004年,礦區辦事處已經兩次徵收修建水利工程的費用,而秦家地煤礦許諾的水庫尚未兌現,“老百姓只顧吃飽穿暖,可現在連這些都保證不了”。

夏耀周也承認,這段時間“遇到了一些困難”。原來,去年富源煤礦發生瓦斯爆炸,省裡對煤礦安全進行了一次徹底清理。據村主任張太平說,對所有煤礦要求“一礦一井”,而夏耀周的秦家地煤礦已經有兩口礦井,所以,在去年年底,煤礦被宣威安監局要求停產。“我雖然是個農民,可是對於煤礦,我達到了專家的級別。”按照夏耀周的說法,今年5月份,包括秦家地在內,宣威的100多家煤礦就被獲准恢復生產,“礦井閒置了這麼長時間,光排水就花了3個多月”,此外,煤礦還進行一系列的機械化改造,“很快就可以達到年產量50萬噸”。

關於煤礦停產,老戴卻有另一個版本,說現在這個礦井不讓產煤了,所有產煤都集中在秦家地煤礦位於夏家箐的礦井裡,“現在這邊增加通風口,從地下把兩個礦井挖通,都從那邊出煤”。老戴擔心,這樣的話,成本會增大,“是安全多了,通風口多了嘛,我們在地下還要穿棉襖”。“可是聽說那個運煤的傳送帶要1萬塊錢1米,都從一個口出煤,肯定影響產量嘛。”在他看來,夏老闆的問題就在於“攤子鋪得太大”。此前,夏老闆也稱自己在雲南昭通還有兩個礦井,“年利潤達到6000萬元”。但卻有傳言說,“夏老闆被人騙了,這個礦井是別人採完的,資源已經枯竭了,現在夏老闆的煤礦遇到了問題”。

不過,夏耀周認為自己已經渡過了難關,他說,“通過這次困難,我對自己更加有信心了”。現在養豬場已經建成,據養殖場的負責人戴普先介紹,養殖場自去年建成以來現在存欄達到4000頭,年收入已經達到幾十萬元,最高存欄量可以達到1萬頭,利潤上百萬。山坡上的梨樹已經栽下,“明年就可以有收益了”,對面的上坡上,還栽種著大片的核桃樹。夏耀周也表示,現在居民小區的地基平整出來,“需要沉澱一段時間”,另外也是由於資金問題影響工期,等資金到位,“將來把農民都搬到新居住區裡”,“就可以從農民的宅基地裡置換出100多畝土地”,建造飼料廠等加工企業。而村民的新居,“本來應該每平方米700元的,村民用自己的房子置換後每平方米可以優惠到三四百元”。

可村民對此並不買賬,一些村民認為“這裡地勢高,氣候比較冷,產量達不到”,更多人表示,“那些房子都是有錢人住的,我們可住不起”,“我們交出自己的房子,那裡的房子每套好幾萬元,從我們的工資扣要扣到什麼時候啊”。不少人都認為,“夏老闆是個好人,是想讓我們富起來,可是經濟上遇到了困難”。夏耀周也堅信,自己的農業園區會有豐厚的利潤,他說,“煤礦是我的,可是農業園全村都有股份的,到時候全村都會享受到收益,我就是想讓村民都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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