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鹿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嚇了一跳，才一個月沒見，她整個人就形銷骨立，眼窩深陷，活生生瘦脫了相，面色蠟黃如紙，駭人得很。
剛落座，她就連珠炮似地問了我一長串兒問題：
“你覺得我是不是腿太粗了？”
“皮膚是不是也很差？”
“你看我這個鼻子是不是也有點塌？”
我還沒來得及回應，她又低下頭喃喃自語：“我長得太醜了，我配不上他。”
鹿鹿口中的“他”我曉得，是她剛分開沒多久的前男友，男生985大學畢業，挺拔帥氣，高中時就是學校裡頂拔尖兒的風雲人物，鹿鹿花了大半年時間擠破了腦袋才和他有了交集。他和鹿鹿約定，只要她期末考能進入年級前一百名就答應和她在一起。
鹿鹿廢寢忘食地學了三個月，卻還是隻考了一百五十幾名，本以為徹底沒戲的她卻在某節晚自習的課後被男生拉到了操場的梧桐樹下。合著盛夏的霧氣，男孩子緩慢的，篤定的，擲地有聲的告訴她：
“做不到也沒關係，我一樣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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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每提及這段兒，眼睛就彎彎的淌出水來。
“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就再也沒聽過這種話了。”鹿鹿苦笑著告訴我，高考結束後兩個人去了不同的大學，男孩子在重點大學裡成績優異年年拿獎學金，她卻在普通本科裡迷茫混沌找不到生活重心。
兩個人每次通話內容也都從互訴衷腸變成了男生嚴厲而急切的教育，他每天重複唸叨的話就是：你一定要努力，一定要考上研究生來到我的城市，不許逛街，不許玩遊戲，你不努力我們怎麼有未來？
鹿鹿垂著眼睛說，我知道他是對的，他是為了我們的未來操心，我真的也已經很努力了。
可是你知道嗎，有的差距不是努力就可以追上的。
他是天之驕子，花團錦簇的中心，他從未體驗過瀕臨失去的恐懼，而我永遠就只能扮演那個奮力追趕的，拼命仰望的卑微的角色。
“他真的很好，可我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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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她口中的受不了的含義。
對方的異性吸引力遠遠大於自己，這樣的愛情在外人看來是一段佳話，但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體會到自卑到恐懼是一種什麼樣的無力感。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祇，你只能是匍匐在側的信徒。你嘔心瀝血追隨他的腳步，永遠小心翼翼，永遠患得患失。
“他說，他希望我努力考到他的城市，他說他希望我能學學管理，將來對他的事業有所幫助，他說他希望我放棄一切沒用的愛好，一心為了我們的將來打拼。我明白他說的都沒錯。”
鹿鹿頓了頓：“可他從來沒問過我願不願意。”
“他好像是把我規劃進了他的人生，可他從未考慮過，我是否也有自己的想法。”
這就是和比自己優秀的多的人談戀愛的代價。
因為害怕失去對方，你永遠沒有機會做自己，你就只能永遠迎合，永遠隱忍，永遠配合，就像追風箏的人，靠著頭頂那縷若有似無的引線自我麻痺，告訴自己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告訴自己無需擔心，無需焦慮。
可騙的了別人，騙不過自己，這種頭頂時刻懸著一把刀的生活，對方根本無法設身處地的感受，更談不上體諒。
玫瑰再好，握緊它時也是鮮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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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鹿說她提出分手時男生勃然大怒，說自己當初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看上這樣的女孩，他說自己捫心自問從未對不起她，根本無法理解鹿鹿所說的這麼多年以來的壓抑和焦灼。
“是我配不上你。”這是鹿鹿給出的最後的理由。
分開之後鹿鹿消沉了很久，可她告訴我，她真的比從前更快樂。
她不必再為了對方朋友圈的一條曖昧評論而翻來覆去的失眠卻為了維持大度的形象不敢多問；
她不必再每天起早貪黑的學習自己根本沒有興趣的管理學，她不必再放棄自己各種各樣的愛好擠出時間來研究對方喜歡的足球；
她不必在把自己的精力全部放在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追上他的腳步上失去自我。
她告訴自己，承認不合適沒有那麼難，離開一段不平衡的關係也沒有那麼難，這一次，她只想做自己。
“對不起，我真的配不上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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