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鷹:新年裡的第一隻白斬雞

老鷹,全榜專欄作家。上海人,復旦大學國際政治系畢業,國際藝術策展人。



傳統上海人過年的家宴,都以白斬雞為第一道涼菜,不可或缺,否則就會有“無雞不成席”的遺憾了。

考究的家庭,通常有六至八道涼菜。涼菜上海人通常叫做冷盤。上海人口語中一些習慣性搭配非常微妙,比如說,白切雞在上海方言裡就叫做“白斬雞”,但白切肚子、白切豬肝、白切羊肉就叫“切”而不叫“斬”了。

老鷹:新年裡的第一隻白斬雞 |上海味道

白斬雞(作者老鷹 繪)

白斬雞要選用肥瘦適中,當年出生,但略有資歷的新母雞,蓋其肉質鮮嫩多汁適宜做冷盤。隔年的老母雞,適宜燉雞湯,若做白斬雞,煮的時間短了肉質過硬,煮的時間長了則肉質過柴,就令食客們失望。偶爾用當年出生的更年輕的小公雞做,也還可以,只是那被叫做“童子雞”的小鮮肉,一來多在春天上市,更適合清蒸了連湯汁一起吃了補氣;二來體型偏小,過年家宴用作冷盤往往不夠分量。

上海人做白斬雞對物料是很講究的。多用三黃雞,也有偏愛嫩草雞的,前者細嫩,後者鮮美。其實,特別適合用來做白斬雞的是閹割過的大公雞,上海人把它叫“瞪雞”,以其閹割故,雖體型魁偉,肉質卻出奇地細嫩多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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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把它叫“瞪雞”(作者老鷹 繪)

過去上海人以“活雞現殺”為白斬雞的標配。有的人家在院子裡甚至房屋走廊裡飼養,到時自己動手宰殺。而閹雞類似外科手術,得請有經驗的師傅下手。為什麼上海人把閹割手術說成“瞪”?我猜測,在師傅下手切開公雞下腹,摘除其睪丸時,受害者一定瞪大了雙眼對師傅放射出憤怒的目光!人類過於自私貪婪歹毒,曾經在很長的歷史階段以宦官制度確保皇家血統純粹,也以同樣的方式確保家畜馴服,家禽肉質細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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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鷹 繪

我讀小學的時候,還是計劃經濟體制,物資匱乏,尋常上海人家很難買到活雞。如果老家有親戚來探訪,多半會帶一些土產作為禮物。在花生大豆海蜇蝦乾之外,若縛著一兩隻活雞,會讓上海的主人笑逐顏開。作為回禮,老家親戚離滬返鄉時,上海的主人若以一匹化纖面料或十來斤全國糧票回贈,就很有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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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外公外婆家常年飼養著兩三隻母雞,主要是等它們輪流下蛋,平時是萬萬捨不得殺了它們做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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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著兩三隻雞 (作者老鷹 繪)

逢年過節外公殺雞做菜,有兩件事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割了雞的咽喉,把雞血滴在一個預先放了一點清水和鹽的大瓷碗裡,攪拌後上鍋蒸熟,用以另做雞血粉絲湯。還非常細心地把雞胗內一層金黃色厚皮剝下來,曬乾後讓我拿去賣給藥鋪。那時藥鋪收這個東西,也就幾分錢一隻,卻是一味常用的助消化的藥材,叫雞內金。從中可以看到物資匱乏時代,即使在全國來講最富裕的上海人,也得精打細算過日子。

外公家沒有院子,晚上把雞抓進竹編的籠子,白天就在弄堂裡放養。好在弄堂規模小,鄰居都熟識,從來沒有上演過“時遷盜雞”的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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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雞相見,分外眼紅”

但弄堂裡養雞,偶爾會有一些意外發生,有時不同家庭餵養的公雞捉對打鬥,真所謂“仇雞相見,分外眼紅”,公雞本來就像常年患有紅眼病,一旦打鬥起來,兩眼似在充血,又伸長了脖子,脖子上的雞毛根根豎起,很是威武。男孩們酷愛看公雞打鬥,我自然也是熱情的圍觀群眾之一。偶爾有雞奮力展翅竟然飛到隔壁平房的屋頂上去,主人一家連忙揮舞晾衣竹竿或長柄掃帚圍追堵截,我也曾加入圍堵團隊,領教過公雞在鬥志昂揚時的超凡力量,還真不是那麼容易手到擒來的。

古人嘲笑一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看來不是憑空想象,而是有生活依據的。

家裡殺了公雞,那漂亮的尾羽是捨不得扔掉的。男孩子倘若拿幾枝漂亮的尾羽送給女孩子做毽子,看見她美麗的瞳孔裡映出尾羽斑斕的色彩,男孩臉上裝作若無其事,心裡的那份得意,簡直比吃雞的感覺還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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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物資豐富,孩子們都熱衷於吃肯德基炸雞腿了,對於白斬雞之類老上海津津樂道的菜餚,似乎不太在意。但我們這一代與上一輩的老上海人,在準備年菜時,首先想到的就是要有一道品質上乘的白斬雞。

上海白斬雞的做法不復雜,只是把雞放在滾開的水裡燙熟。我在此說燙熟而不說煮熟,更不說燉爛,是為了強調掌握火候的重要性,確保白斬雞肉質細嫩多汁。

待雞燙熟撈出後,須立即浸入冷開水使雞皮迅速發脆,而自冷開水取出後塗抹一層麻油也是要點。

上海白斬雞的蘸料,日常無非是鮮醬油加少許麻油,也可在鮮醬油里根據不同口味擱些薑末蒜末蔥花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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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的白斬雞因清淡鮮嫩,往往是上海人在酒宴上動筷的首選,以免其他菜餚的口味影響了它。所以,在上海人過年的家宴上,賞鑑白斬雞的那一口,才是真正迎接新年開始的第一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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