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二的朋友

我在高中時患上了面部肌肉壞死症,我的臉從此失去了一切表情,當我行走過陽光編織的校園時,我給了它以森森的鬼氣。因為一種標新立異與趨眾的惡習,許多男同胞也整天板結著臉,使學校成為一座殭屍大本營。這給我造成了莫大的痛苦,因為我覺得他們在羞辱我。就像《關中刀客》中的瘸子看到兩條健康的腿因為見到他而突然呈現僵化狀態感到的憤怒一樣,我簡直怒不可遏了。那時我像八大山人樹上的鳥一樣,冷眼看這世界,我看著那些面無表情的去追女孩子的男生,看著他們嗅香得手後一個個狀如殭屍還魂一樣恢復了青春的酡顏,心中厭惡無比。弱勢群體被人利用總是讓我悲哀,尤其當它發生在我身上的時候。

不幸的人頭上都有一個天線,努力尋找著相同的電波。小波是我的一個同學,他有受迫害妄想症,而且有這類人共有的特徵,兩條敏感的眉毛。他走路的時候喜歡攙著我,絲毫不理會周圍竊竊的眼光。小波雖然很瘦,但是個頭很高,他這種依偎總是讓我汗毛直豎,加上他說的話,使我的心情往往遠不像我的表情顯示的那樣平靜。而這可能也是他喜歡找我聊天的一個原因,至少我沒有用表情讓他感到不安的能力。其中的一次漫步中,在凝視我一分鐘和劇烈的內心判斷後,他突然很嚴肅的對我說,我跟你說個事。

呃……

其實我是外星人。

……

所以他們……他用仇恨的目光掃視四周……都打擊我。

……

只有你還不錯,你是一個善良的地球人。

……

我雖然肌肉僵硬到話都說不清了,但我不是一個傻瓜,他的父母是兩個本分的小生意人,至今沒有顯示出有特異功能的跡象,我怎麼也無法想象他正是天文學家至今仍在苦苦尋覓的生物——他目前體現出來的所有特異之處只是學習成績不行罷了。

我每天都在鍛鍊自己,我學著梅蘭芳大師觀看飛鳥游魚,努力讓神經和肌肉重新連接。一次我看到一隻小王八在河灘上專心致志的爬著,它的龜頭努力向前探著,也許太努力了,結果什麼都沒看見,它被腳下的一個坑弄翻了。這時我鼻樑左側的某塊肌肉顫動了一下,我激動極了,一整天試著讓它再動一下,晚上還記了日記,可它從此再也沒有動過。那些能夠隨意播撒歡笑的人是多麼幸福啊。

像我一樣,小波也每天努力著。有一天他把我喊到操場,在那一排我們縣裡最大的廁所後面,他平靜的對我說,我想通了,沒有人想害我。還沒等我模糊的表達自己的驚訝,他又激動的說了一大團話,聽起來很像總統就職演說,其中一些我現在我記得。他說,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生活空間,不需要別人假惺惺的同情和干預。兄弟,就像你臉上的肉一樣,它不需要人對它說,啊你真可憐甚或伸出手愛撫一下,它需要的是一個大夫或者被人遺忘……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裡含著狂熱的光芒。我當時為我的朋友從被迫害狂中解脫出來而高興,甚至忘掉了廁所的臭味,如果我知道他之後要在重力的幫助下短暫的翱翔天空,我當時就不會包含熱情的握住他的雙手了。

這裡我又想到了我的另一個朋友。他們兩個是我高中時代可以交流的人,而且,沒有第三個人。但他們幾乎同時以不同的方式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他叫小源,他也有一種奇怪的病,不過與我相反,他全身總有某個部位不停的顫動,而且時時轉移,怎麼也止不住。他的傳說始於一節物理課。那天,物理老頭講到了共振。老頭用一種包含感情的語調講到,共振時一種神秘運動,他的劇烈程度足以摧毀任何物體。這時我不由的看了一眼小源,他的嘴角這時正好有一陣明顯的抽搐。

從此小源就經常跑到各種聲源所在地發呆,好像在體會人間萬物的頻率和聲音。他跟我說,他越來越能感覺到許多常人無法感覺到的東西。比如說,堵住耳朵體會火車聲和皮膚的互動。他時不時的會告訴我,我知道眼睛的共振頻率了,我知道心臟的共振頻率了……我如果知道他在為一個最後的身體大和鳴做準備,我就會勸阻他。但是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於是我就失去了我唯二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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