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故事|与南菜市街有关的日子(一)

郑州故事|与南菜市街有关的日子(一)

人是很奇妙的生物,也很奇特。比如,在生命里的某一时间节点上,人常会被某些情绪推促着,左右着,甚或激动着;进而想做点什么,或说点什么……

近来夜读小安的《我这四十年》,即被这种情绪裹挟着,感染着,欲罢不能;四十年前的点点滴滴常在眼前闪耀,跃动,令人无法忘怀。于是提笔写下《与南菜市街有关的日子》,权作自慰。by 雪里红

01. 南菜市掠影

四十年前,我从五厂到三中上学,住在南菜市街爷爷奶奶家。

当年的南菜市街,常被人们唤作南菜市或菜市街。

它东起郑州市第三人民医院大门,西接德化街、敦睦路、操场街三条街道交汇处,长一百来米,宽不过四、五米。

街道两旁商铺很多,一类是纯店铺,一类是前铺后院。此外还有几家「大单位」。

菜市街最东头是市三院(当年菜市街和南顺城街还未打通),可谓名副其实的大单位。离三院不远,是家街道办的针织厂。

在菜市街中部,有一长溜临街商铺,由国营蔬菜公司经营,对面是这家公司的副食品商店。蔬菜公司东头是军区干休所大院。

菜市街靠北一面,自东向西依次排列着三个胡同——华丰里,玉庆里,维新里。

从市三院出来往南,有一条街道叫南乾元街,直通东三马路。菜市街西头南边,还有一个胡同,叫关中里。

整个菜市街两旁,除军区干休所大院外,华丰里胡同中部还有一个较大的院落——市三院家属院,院里有座三层家属楼格外显眼;除此之外,其它的房屋多半是灰砖瓦脊,还有部分「趴趴房」。

我爷爷奶奶家就居住在菜市街北边的玉庆里胡同九号院——一个温馨可爱的家族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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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结婚照

02. 味道印象

聊起我们这代人的集体记忆,食物及其味道恐怕是绕不开的一个话题。

当时的菜市街,如其名字一样,主要经营买卖老百姓口中的东西。

记得当年菜市街有家磨坊店,专营小磨香油。

无风的日子,店铺四周常常弥漫着淳厚的香甜味,一旦微风乍起,那股香甜味就立刻扩散开来,飘荡充斥在街道上空,专往人的鼻孔里钻。假如此时您来到菜市街,通常会情不自禁地提起鼻子猛吸几口,然后喃喃自语道:「真香呀!」——如同过烟瘾一般。

在那个年代,人们对香味的感觉的确很敏感,能吸到不花钱的香味,谁愿意躲开呢?!——反正我是不会的。每当路过磨坊时,我总会贪婪地反复吸上几大口——那感觉,鼻子至今还知道。

唉,那年代,那不要钱的香味呀!

提起羊肉汤,对今天的人来说,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味道;但对我来说,直到小学毕业,都未知其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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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喝羊肉汤还是沾了老爸的光。

有次父亲到菜市街看爷爷奶奶。到了饭点上,父亲说:「走,喝羊肉汤去。」说完,拿起小铝锅,甩开长腿出了门。我在后头一路小跑紧跟着,心头不禁暗暗泛起一股小激动——今天要喝羊肉汤了!

其实,自到三中上学以来,每次路过南顺城街,时常会留意街道两旁那几户卖羊肉汤的人家。

每当看到有拉板车的苦力人把车停在路边,每人手中一个锅盔(当时才知道那个大大的圆圆的硬硬的烧饼叫锅盔),或坐在油哧麻花的桌子旁,或蹲在土道上,有滋有味地喝着羊肉汤——此刻此景,一股强大的欲望如同触电般直刺而来,瞬间翻起波浪——哪天,哪天一定喝上一碗鲜美的羊肉汤!想着想着,口水开始不争气地往肚里流。唉!

而今天,我也要开「羊」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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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里胡同口有家豆沫店,豆沫店旁边是家小酒坊。

几大缸自酿的烧酒临街一溜摆开。

每当有人前来打酒,当店主把红布裹成的圆盖子一打开,顿时酒香四溢,沁人心脾。不过对尚未成年的我来说,除了呛鼻子外,酒香对我毫无吸引力。

有次听爷爷说闲话,聊起这家小酒坊的来历,着实有些传奇。

据说店家的祖上曾经救过一位穷困潦倒的商人,后此人赠给店家祖上一张酿酒的特制秘方,从此开启了酿酒卖酒生涯。

由于酒好,店主人又特活到,不仅生意做得好,身边还常聚拢起一帮这样的人——先赊账喝酒,月底清账。

有位常来小店喝酒的黄脸美髯中年人就属于其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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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又到了月底。

此人来到小酒坊,照例要了二两烧酒,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用油纸包裹的花生米,打开,放到柜台上;然后端起酒碗,放于唇边,微眯双眼,反复不停地嗅着。

等差不多嗅过了瘾,这才开始细细地抿上一小口,砸吧两下嘴,接着往嘴里扔两颗花生米,停一会儿,再抿一口,再往嘴里扔两颗花生米。如是者三。最后,一抬手,一仰脖,刺溜一声,把剩余的烧酒全倒进了「窑」里。

店家在一旁始终笑眯眯地看着,等此人放下酒碗,忙不迭地往酒碗里又添了二两烧酒。

此人也不搭话,也不理会,尽管大口嚼着花生米。一阵嘎嘣嘎嘣山响过后,只见此人又是一抬手,一仰脖,二两烧酒又灌进了「窑」里。

往常节目进行到此,接下来两人就该结账了。

通常情况下,此人清完账,和店主打几句哈哈,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但今天不知搭错了哪根筋,此人一反常态,不按套路出牌,非缠着店家再来二两。

店家深知自家烧酒的厉害,好言相劝道:

「客官,咱家的酒,好喝是好喝,但也烈,今天差不多了,下次再喝吧。」云云。

而此人仿佛没听见似的,只把店家的话当耳旁风,仍然不依不饶,非缠着要酒喝。

碍于熟人面子,也是实在拗不过,最终店家妥协了。商家摇着头,无奈又打了二两烧酒,递了过来。

接过小酒碗,美髯公干咳了两声,清清嗓子,也不见他怎地端起的酒碗,只听「咕咚」一声脆响,二两烧酒立马没了踪影。

此人抹了一把黄脸,接着捋着黝黑的胡须,长长地吁出一口重气,然后随手把小酒碗往柜台上一磕,脸霎时涨得通红。

稍停片刻,美髯公脸色突然大变,横眉瞠目,咧开嘴,呲着牙,梗着脖,冲着店家喊道:

「来!奶奶的再——来——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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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店家卖了一辈子酒,这种事也不是头回遇见——正所谓从小卖蒸馍,啥事没经过。今天,就是喊破大天也没用。

一边嚷嚷着再要酒喝,一边偏不给。这一来二往的,二人就杠上了。

这一折腾,不消说很快招揽来了一群闲人。

向来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人群中有那些爱挑事的人,貌似公平,实则心怀叵测,专事戳哄之能事。

「老板老板,买卖买卖,讲究的是有买有卖,人家拿钱买,你就得卖,天经地义。凭什么不给人家酒喝。」

「哪有这样做生意的,就恁家酒好喝咋滴。」

挑事的人这边煽着风,点着火;围观的人群那边起着哄,帮着腔。话是越说越「热闹」,越说越「难看」,店主的脸慢慢挂不住了。他一转身,掀起酒盖,就要发飙。

说时迟,那时快,未等店家发作,只听美髯公「啊」的一声长啸,满脸胡须根根倒立,须臾间,从浓黑刚硬的胡子中间,一条尺把长的白龙带着呼啸飞射而出,不偏不倚刚好溅入酒缸。店家一瞅,如五雷轰顶,惨叫一声,扑向酒缸。

围观的人群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等众人回过神来,纷纷扑向酒缸。

说也奇怪,此时,一股奇异的芳香从酒缸里缓缓溢出;开始时若有若无,丝丝淡淡的,渐渐地越飘越浓,越来越香,直达人心脾。

店家喜出望外,急忙找个酒瓢,舀出半碗酒来,放在嘴边,细细品味——这一品非同小可——那滋味甘中带冽,醇中透香,绵延回味,奇妙无穷!

此时,店家终于迷瞪过来——今天算是遇上奇人了!

想到此,店家突然打了个机灵,急忙扒开人群,四下寻找美髯公;可是此人如人间蒸发一般,早已杳无踪迹……

更奇的是,从此后,这个酒缸再也无需往里加酒,等酒快卖完了,只管往酒缸里加满水,立刻又变成了一缸香醇甘冽的好酒。

当然,这只是戏说,类似现在特色小店里经常编的传奇故事。但我想,在当今「乏味」的现实生活里,多一个传奇故事总聊胜于无,各位您说是吗?

挨着小酒坊的是家咸菜店,铺子里出售的一味咸菜,它的模样和味道至今仍深深眷恋于脑海中。

这是一种菜瓜,大小形状如缩小的橄榄球。

首先把菜瓜洗净,剖开,取出菜瓤,然后和芥菜、洋姜、红萝卜、小黄瓜、花生米、黄豆等多种食材一起腌制。腌好后,把咸菜切丝切块,连同花生米、黄豆、小酱瓜等一起装入菜瓜里,用线缝好,就可以出售了。

这种类似百宝箱的混搭咸菜,总像变戏法似的能从中掏出不同味道的食材,常常刺激着我小时候那敏感的味蕾。

在过往的岁月里,几乎家家都腌制有各色各样的咸菜,常见的有芥菜疙瘩、雪里红、酸辣萝卜干、西瓜酱、甜面酱等。

冬春两季,青黄不接,绝大多数人家餐桌上的当家菜,主要由这些咸菜以及埋在地里的大白菜萝卜担当。而经常吃这些单一的菜肴,偶尔品尝到这种多味咸菜,味觉的记忆便像生根一般从此再也抹不掉了。

尤其是里面有一种叫甘露的咸菜,类似宝塔形状,更像小摊上卖的螺丝,吃起来爽口脆甜,印象极深;只是如今再难遇见,不免有些遗憾。

菜市街东头,华丰里正对面,有一座「大房子」。墙体是红砖,屋脊由大红瓦铺就;与周围灰砖灰瓦的「趴趴房」相比,多少有些另类。

这是一家街道办的饭馆,由几位上了年纪的大叔大婶操办,专门经营绿豆面的丸子汤。

饭馆里有位六十开外的老头儿,脸上长个酒糟鼻子——是那种一眼望去你即使想忘都忘不掉的酒糟鼻子——从鼻头一直红到鼻根,殷红殷红的,仿佛血都要渗出来的样子。

鼻头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老使人想起电影《地雷战》中被炸得坑坑洼洼的路面。不仅如此,鼻子还出奇的大,远胜我们平常人。

这是一位外国人,一个纯粹的犹太老头儿。

初中上学期间,我曾有过多次到「红房子」下馆子的记录。尤其是冬季,喝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丸子汤,就着从家里带来的杂面馍头,很是过瘾。

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我和同班同学陈建平一起(他家住在弓背街小学对面的邮政局家属院),再次光临红房子。

掀开敦厚的蓝色棉布帘,里面照例人很多。

像往常一样,我和建平一起排队交钱和粮票,然后从红鼻子老头儿手中接过红色的小圆牌儿,再到另一边排队取汤。

天气奇冷,喝完一碗丸子汤后,身子顿时暖和了许多,但还未尽兴;我们再次来到取汤的队尾,准备再喝一碗。

好像没过多久,红房子里突然一声闷响,嗡嗡的,在热气腾腾的房子里煞是刺耳。

「诶,那俩小孩儿,出来!」

话音未落,只见红鼻子老头儿弓着背,一扭身,从桌子(类似收银台)后面飞步移到我们跟前,一把夺去我们手中的红色小圆牌儿。紧跟着,招呼盛汤的人收拢里面的小圆牌儿,开始清点起来。

我和建平都是一愣,一时半会儿傻呆在那里。

等老头儿仔细认真清点完毕,发现饭馆里的小圆牌儿总数相符时,这才心有不甘地来回瞄了我们几眼,脸上带着疑惑,怏怏不快地重又回到工作岗位上。此刻,我发现老人家儿的鼻头更红了。

原来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平时来喝汤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买一个牌儿,喝一碗汤。而今天,我和建平兜里比较趁,有俩骚钱儿,而当天天寒地冻,我们就想过过瘾,一次买了两个牌儿。

这事儿老头儿大概是忘了,但老头儿的警惕性不得不说非常之高,他以为我们用自造的牌子混吃混喝来了——这那行!集体的两碗丸子汤岂容俩小屁孩儿偷摸骗喝!这可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于是老头儿一激动就想来抓我们个现行,没成想。

哈哈,精明如犹太人者亦有失手的时候?

几十年过去了,每每想起当年的情景仿佛犹如眼前,叫人忍俊不禁。

待续……

-END-

郑州故事|与南菜市街有关的日子(一)

作者简介:胡浩,笔名雪里红,现供职于河南广播电视大学保卫处。雪里红——一种咸菜名,因小时候经常吃,印象深,故用之。二零一三年十一月份,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创作冲动,极想把小时候经历的片段记录下来,于是拿起笔,开始创作一部半自传体小说,开了个头,已写出五六万字,期间写了几篇随笔,今后,仍需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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