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寨丈夫(民間傳奇)

清朝末年,淶陽西山曾活躍過一幫女匪。女匪首名叫玄兒,貌似梨花,清新可人,完全是一副溫柔淑女相,若不是平時刀槍在身,實難讓人想到她會是個匪盜。

玄兒貌似弱不禁風,實則武藝高強,手下的姐妹們也被她調教得個個驍勇善戰。因是女人,便愛美,據說玄兒的女匪們每天梳洗打扮與普通女子無異,即使外出打劫,也是淡裝素抹,瀟瀟灑灑飄飄逸逸,所以女匪們入室劫掠,總能留下一股幽香。也正因此,女匪們綁了票,壓根兒不需要“花舌子”送信,自會有人依據香氣斷定綁匪是誰,爾後到西山贖人。久而久之,人們便呼這幫女匪為“香風女匪”。玄兒聽了這綽號,很是得意,說這是落道不落價。女人為匪,本身就具有一種神秘色彩,比男匪自然更容易打出影響,因此,玄兒她們雖然人數不多,但闖出的聲望卻不小。

久在山寨,大概是呆膩了,有的姐妹便閒出事來,她們說大姐玄兒年輕貌美,該找個如意郎君。大夥兒就嚷著要給玄兒尋個壓寨丈夫,在山寨熱熱鬧鬧辦回喜事。姐妹們說:“男寨主能娶壓寨夫人,咱們當然就能找個壓寨丈夫,這也是女人家揚威立名的機會。”於是,幾個姐妹便下山劫回了一個叫王惜的年輕男子。

王惜是山西人,去年考中舉人。雖說中舉,但因家境貧寒,地位並未得到多大改變。為了掙一些赴京科考的盤纏,與幾位老鄉合夥到保定販花椒,他們押著貨物途經淶陽時,被女匪們劫個正著。當時幾個老鄉見劫道的是一群女子,膽子便大了,抄了棍棒便迎戰,不想三下兩下便被女匪們打趴了。王惜他們忙求饒。女匪們把幾個人掃視一遍,最後一齊把目光投向王惜。

一姐妹道:“看你眉清目秀細皮嫩肉的,倒不像個幹粗活的主兒。”

王惜道:“小生乃是讀書人,因生活所迫掙些蠅頭小利,請各位女俠開恩。”

帶隊的女匪一聽,笑了,道:“別人可饒得,你卻饒不得,貨物我們也不要。只不過你要跟我們到山上,我家大姐最喜歡知書達理的書生了。”

王惜便被女匪們裹挾著往山上帶。王惜哀求道:“各位女俠,王惜身無分文,要我何用﹖”

女匪們道:“我們不要你,也不敢要你,你是我們大姐的貨。”

山道細如羊腸,四周荊棘遍地,女匪們把王惜當成寶貝疙瘩,生怕有個閃失,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王惜便聞到了女匪們身上散發出的幽香。

姐妹們把王惜帶上山寨時,女匪首玄兒正在庭院內銅鏡前梳理她那烏黑的秀髮。一姐妹走上前拱手道:“大姐,得手了,可中意﹖”玄兒便回過頭來,很率真地打量這男人。姐妹們把王惜的眼罩解開,他便使勁閉閉眼,接著試著把眼睜開,便見眼前站立一位窈窕少女。這時,一陣山風正好衝過來,“噗”地吹開少女的紅色斗篷,斗篷便撲啦啦招展起來,與山頂那輪大紅的太陽輝映出一片別樣的豔麗,少女的臉龐就更加如出水芙蓉一般。

王惜極靦腆,見一陌生女子打量自己,不禁臉一紅。玄兒自感失態,也臉一紅。她朝姐妹們點下頭,莞爾一笑回了房。女匪們得到暗示,個個滿心歡喜。

這時王惜環顧四周,見這匪巢高牆大院,寬敞清潔,院中遍植奇花異草,通向正房的甬道上栽種幾蓬葡萄,紫珠欲滴,累垂可愛。置身其中,頓覺異香撲鼻。如不是身邊站立女匪,王惜只當是進了哪家大戶人家的宅院。他想:女人就是女人,做土匪都如此講究。未到匪巢前,王惜滿腦袋想的全是皮鞭、油鍋、惡狗冷刀,如今眼前清風朗月,心裡反差一強烈,內心就平靜了許多。這時,一個叫紅兒的女匪咯咯一笑,拍他一下肩膀問:“我們這裡可好﹖”

王惜不敢說不好,忙點了幾下頭。

紅兒道:“好,你就留下,陪我家大姐。”

王惜聽了這話,丈二了和尚。

紅兒道:“實話告訴你,我家大姐看上你了。”

王惜道:“什麼大姐﹖”

紅兒點他一下腦門:“剛才披紅斗篷的姑娘可漂亮﹖”

王惜不假思索地道:“漂亮。”

紅兒道:“那便是我家大姐,今天我給你保個大媒,把她許配給你,如何﹖”

王惜忙擺手:“不不不……”

“呸!”紅兒惱了臉:“你個窮酸,我們好心讓你在山上享清福,你卻不識抬舉。”說著拔出刀架在王惜脖子上,王惜身子便軟了。

紅兒收起刀,使了個眼色,一個叫紫兒的女匪便走上前,和顏悅色地對王惜道:“我家大姐才貌雙全,原先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溫柔得很哩。你和我家大姐,郎才女貌,那是天作一對,你們要不成兩口子,老天爺都不答應。”

紅兒和紫兒倆人一個白臉一個紅臉,唬得王惜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最後他一想:跑是跑不掉了,不如先答應了再說。便點了頭。

山寨馬上操辦婚事。眾姐妹一齊動手,不一會兒便把山寨佈置得花紅柳綠,幾十盞紅燈籠點亮了半邊天。玄兒和王惜在眾姐妹的簇擁下拜了堂,接著便是酒席歡宴。姐妹們輪番向王惜和玄兒敬酒,玄兒幾杯酒下肚,臉蛋便成粉紅,模樣越發嬌美,就痴呆了王惜的雙眼。王惜本不勝酒力,卻又不敢不喝,最後被女匪們灌得頭昏腦漲不辨東西……待他醒來時,天已微明,卻見玄兒光滑滑的身子軟軟地與自己依在一起,便知與這女匪真真正正做成了夫妻。

王惜做了壓寨丈夫,起初總是惶恐不安,想尋機逃跑,不過試了兩次均未得逞,被女匪們截了回來。紅兒把手按在他脖子上:“姐夫,你還是老實些好。再跑,喀嚓!”王惜只覺脖子根兒發麻。後來時間長了,王惜與女匪們漸漸熟悉了,那惶恐便消失了。這時候,王惜還知道了玄兒的身世。原來,玄兒出身於官宦之家,少年拜師學藝,練了一身武藝。後來,父親受文字獄牽連而獲罪,落了個滿門抄斬,全家四十口人皆死於非命,只有玄兒在一老僕的幫助下逃生,眼見太平世界上無自己立足之地,她便上西山當了女匪。

王惜對玄兒很是同情,知道她落入匪道是被逼出來的,原先對她心存的那點鄙視之心便蕩然無存了。王惜是文人,文人一般都喜歡風月,鍾情漂亮賢淑的女人。玄兒丹唇鳳眼,細腰削肩,美得無可挑剔,而且在王惜面前細語鶯聲溫柔可人,完全是一副大家閨秀模樣,實難讓人想到她竟是一位殺人掠貨的匪盜。這就很令王惜心生愛戀。王惜面對玄兒的百般溫柔就變得有些樂不思蜀。再者,王惜父母早亡,又無兄弟姐妹至親,可以說是了無牽掛,這樣,王惜就斷了離開山寨的念頭,踏踏實實地做起了他的壓寨丈夫。

一晃,王惜到山上已兩個月。西山碧溪游魚,繁花俊鳥,當真是個清幽之地。閒時,王惜和玄兒遊山敲棋,弄月吟詩,日子竟是萬般美妙。起初,王惜認為,玄兒雖然出身於大戶之家,但畢竟是個女流,粗通一些文字,讀一些《女兒經》、《烈女傳》也就罷了。誰知玄兒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博古論今竟是學富五車,這令王惜好生驚訝,王惜就從心眼兒裡對玄兒產生了愛慕。

女匪外出打劫,一般都在深夜。這時候,玄兒總是迴避王惜。臨睡前,夫妻總要小酌幾杯,等王惜微醉睡去,玄兒才悄悄起身,點兵派將,率人下山。待得勝迴歸之時,天正好微明。玄兒回到房中,重整裝束,修補粉黛,端坐塌前,單等王惜一個哈欠後醒來。王惜與玄兒的感情日漸深厚,最後竟變得情深義篤如膠似漆。王惜對玄兒打趣道:“看來,捆綁的夫妻甜如蜜。”玄兒臉一紅,應道:“那,搶來的丈夫最合意。”二人都撲哧一笑。

不過,王惜畢竟是讀書人,功名利祿的觀念根深蒂固,他一心想金榜題名狀元及第,眼見京試時間將至,不禁有些心急。玄兒心細,見丈夫少見了快樂,忙問究竟,王惜如實說了。玄兒到底出身名門,為人處世很有大家子氣,她想了想,道:“公子想法並無不妥,讀書人就該考取功名報效朝廷。玄兒實在不敢耽誤公子的前程。公子放心,這些日子你好好溫習功課,到時,玄兒親自送你下山。”

王惜道:“夫人要放我走﹖”

玄兒點點頭:“現在想來,把公子劫上山寨真是荒唐之舉,玄兒想明白了,留人不如留心,公子若真念及你我夫妻感情,即使將來走到天涯海角,也會傾心於玄兒的,那才是玄兒的福分。”

王惜深施一禮:“我既與娘子結為連理,就要一生恩愛,娘子放心,王惜不是見異思遷之人。”

自此後,王惜便在山寨用心溫習功課。一個月後,王惜赴京科考,臨行前的那天晚上,夫妻二人均是兩眼含淚,一夜未眠。

王惜好學問,秋闈大比果真考中進士。

金榜題名,王惜自然歡喜,不過片刻之後卻又犯了愁,他知道,既然自己做了壓寨丈夫,就相當於入了匪盜一夥兒,這要讓朝廷知道,取消他功名不說,說不定還會落個死罪。王惜正在犯難時,玄兒派紅兒送來一信。王惜忙拆閱——

公子:

欣聞公子高中,玄兒歡喜不盡,公子十年寒窗終於有了回報。然,玄兒又實為公子擔憂,公子入了山寨,定會被人視為匪盜一夥兒。朝廷若知曉,必定以死罪論處。這都是玄兒的罪過,如今想來好生後悔。從此後,你我夫妻緣分已盡,公子絕不可再與山寨來往,以免帶來麻煩。公子進士加身,朝廷必委以重任,公子要多做造福百姓之事,此乃玄兒對公子的期望。玄兒遙祝公子平安。

玄兒 拜上

讀完來信,王惜深為妻子的通情達理所感動。紅兒又遞給他一包銀兩,道:“這些銀兩做公子生活之資,大姐讓你在京城靜候佳音。”王惜接過,接著取來筆墨,回信一封——

玄兒賢妻如晤:

我入山寨,雖是荒唐之舉,但也是你我二人緣分使然。王惜自與娘子結成夫妻,舉案齊眉,恩愛無比。王惜乃一窮儒,自入山寨,得娘子百倍呵護,無柴米之憂,才可安心靜讀,如今金榜題名,想來皆是娘子的功勞。今王惜雖遠離山寨,內心卻無時無刻不牽掛娘子。娘子提出與王惜分手,令王惜肝腸寸斷,王惜斷然不敢從命,今後王惜無論身處何處,都會視娘子為我一生知己。

王惜 拜上

紅兒接過信,道聲珍重,去了……

王惜在京城暫且安身,等候好消息。三月後,喜訊果真而至,他被朝廷封了個知縣,而且巧的竟是淶陽知縣。沒幾天,王惜走馬上任。

王惜上任後的第三天深夜,抑制不住對玄兒的思念,隻身一人悄悄上了西山。倆人相見,緊緊擁在一起。玄兒道:“公子,你怎麼來山寨了,你就不怕……”

王惜打斷她的話:“我說過,娘子是我今生惟一所愛,娘子若不見我,我立刻辭官不做。”

玄兒捂住他的嘴:“千萬別,公子十年寒窗,好不容易熬出頭,豈能因兒女私情放棄錦繡前程。如真是這樣,玄兒寧願一死。”

王惜道:“咱倆誰都別死,我們還要生兒育女呢!”

玄兒便紅了臉,想了想道:“你是為官之人,上山總是不便。這樣吧,每月初一子時,我到縣衙與公子相會,以三聲貓叫為信號,如何﹖”

王惜高興地道:“最好不過。”

王縣令年輕氣盛,躊躇滿志,一心一意要把淶陽治理好。他一上任,便體察民情,公正斷訟,興修水利,勤於治學。不到半年時間,便在淶陽百姓心中樹起了清正廉潔的形象,很受百姓愛戴。這期間,玄兒按他們的約定每月初一子時到縣衙與王惜相會,學三聲貓叫,王惜便開門,迎嬌妻入室。這一夜,夫妻二人便把積存了一個月的知心話相互吐露出來。特別是王縣令,會把他遇到的煩悶之事一股腦兒倒給玄兒,玄兒便給他出謀劃策,幫他解開愁疙瘩。小夫妻約定,凡是王惜在公堂上難以解決的難題,均由玄兒出馬,助丈夫一臂之力。

這年,淶陽遭受蝗災,莊稼幾乎顆粒無收,境內哀鴻遍地,王惜與縣衙的師爺一起奔走於大戶之間,請求豪紳們開倉放糧,大多數富戶均有憐憫之心,施粥贈糧。但也有少數為富不仁之人,任憑王縣令費盡口舌就是一毛不拔。開倉放糧屬於自願,官府不敢強求,王縣令和師爺均是一籌莫展。玄兒得了信,便連夜綁了那幾戶豪紳的“肉票”,逼他們交出糧食,解了王惜的燃眉之急。王惜和玄兒這一對官匪夫妻,雖說是一黑一白,但殊途同歸,做的都是扶正除邪造福百姓的善舉。

這些日子,王惜又遇到一件麻煩事——

淶陽有一姓何的大戶,仗著一親戚在吏部任侍郎,為非作歹。幾天前,何家惡少相中了一百姓家的女兒,強搶入府施暴,民女受辱後懸樑自盡了。民女之父到縣衙擊鼓鳴冤,王惜便派捕快把那惡少抓了。何家老爺慌了,忙帶上三千兩銀票到縣衙向王惜行賄,以求開脫罪責,卻被王惜將銀票揉成一團扔了回來。何老爺惱羞成怒,便到侍郎那裡告了王惜的黑狀,侍郎隨即捎來話,告訴王惜若放何少爺一馬,他不日即可得到升遷,如若不然……王惜心知肚明,自己畢竟是個七品芝麻官,若得罪侍郎,必定吃罪不起,然而天理昭昭,國法不容,那何家惡少不僅逼民女自盡,而且王惜還查清他曾鞭打至死兩名佃戶,按大清律法理應處死。王惜犯了難,想和師爺先合計合計。師爺姓米,淶陽本地人氏,年紀已過六旬,這米師爺也是豁達正直之人,而且足智多謀。王惜向師爺道出了苦衷,米師爺捋須一笑,道:“大人,這事還是請夫人出馬吧!”

王惜一激靈。

米師爺躬身道:“尊夫人就在西山,大人每月與夫人約會一次,老朽早已知曉。”

王惜嚇出了汗:“師爺開什麼玩笑!”

米師爺道:“老爺,紙裡包不住火。大人您忘了,初一正好是我在縣衙當值夜宿之日,老朽雖然老邁,但耳朵卻好使,老爺門前那三聲貓叫聲我還是聽得到。那貓叫聲極有規律,每月初一子時,而且只三聲。大人,您見過那麼聰明的貓嗎﹖請恕小人無禮,也是好奇心的緣故,老朽還偷聽了你們二人的談話。”

王惜掩好房門:“你想怎樣﹖”

米師爺道:“大人,別誤會,米某並無惡意。”

王惜嘆了口氣:“師爺,你也是正直之人,我娘子雖落入匪道,但懲治的都是劣紳潑皮,師爺不要難為她。”

米師爺道:“米某不是糊塗蟲,這一年來,夫人助老爺除暴安良,行俠仗義,米某敬仰還來不及,如何能懷害夫人之心?大人儘管放心,此事,米某絕不會向外界洩露半點口風。”

王縣令見師爺態度坦誠,便把與玄兒結識的經過直言相告,米師爺聽罷,唏噓感慨不已。

王惜和師爺又商議了一會兒,便打定了主意。第二天,王惜放了何少爺。正當何家得意忘形之時,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何少爺的腦袋被人摘掉了。

何家發現少爺被殺,連夜到縣衙報案,王惜帶米師爺和仵作隨即趕赴何府。一幫人來到何少爺的臥室,果見何少爺腦袋被砍下,脖子上的血跡尚未凝固。仵作驗屍完畢,呈上驗屍格目,王惜看罷,問何老爺:“少爺可有仇家﹖”

何老爺竟是嘿嘿一陣冷笑:“仇家自然就是那個叫玄兒的女匪。”

王惜道:“何以見得﹖”

何老爺道:“昨夜家僕聽到小兒房裡傳來呼救聲,忙奔過來,可小兒已遭毒手。雖然兇手已逃走,但房中卻留下脂粉氣味,不是‘香風女匪’們所幹,還能是誰﹖”

王惜道:“單憑此,還不能說明一切,據下官所知,少爺一向喜歡沾花惹草,那香氣說不定是哪個相好的留下的。而且,你家少爺經常惹事生非,必定仇家不少,此案還需好好斟酌。”

何老太爺又是一陣冷笑:“老夫也真是奇怪。自大人上任以來,西山的女匪們打劫的對象好像都是得罪過大人的人。”

王惜心中很是歎服這位何老爺的精明,禁不住內心有些發虛。這時,米師爺道:“大人,不如暫且回府,待我們好好分析案情。”眾人便起身回府了。

到了縣衙,米師爺擦擦額上的細汗,對王惜道:“大人,事情不妙,您還是走為上策。”

王惜苦笑一聲:“走﹖能走到哪裡!何大戶是何等人物,恐怕現在早已放下眼線,將我盯死。好在他並未掌握真憑實據,沒有百分之百的勝算,我們尚未走到山窮水盡之時,就聽天由命吧!”

王惜最終沒有逃過這一劫,幾天後,他被作為通匪疑犯押入刑部大獄。

王縣令被捕的當天深夜,米師爺懷抱自己的小孫子直奔西山。米師爺一手抱孩子,一手提風燈,在山間踽踽獨行。山風的呼叫聲加重了大山的寂寥,衰草嘩啦啦抖動著,寒氣濃重得浸入心骨,一隻被驚醒的夜鳥怪叫一聲直衝天際,孩子在米師爺懷中“哇”地哭了……當米師爺見到玄兒的時候,臉上手上滿是劃傷的血痕。他把孩子往玄兒面前一推,道:“夫人,如果你信得過在下,就資助米某些銀兩,明日米某即赴京城,就是豁出我這把老骨頭,也要把大人救出來。我這孫子就留在山寨,權且當人質,若米某心存二心,這孩子全憑夫人發落。”

玄兒感動得掉下淚來,她撫摸了下孩子的臉蛋,道:“米公,您這是說的哪家子話。玄兒豈能對您有不放心之理。米公若真能救出大人性命,玄兒就是死了也要報答先生的大恩。”說著把孩子還給米師爺,又遞給他幾張銀票。米師爺躬身施一禮,便由兩個女匪護送著下了山。

米師爺的確是個忠義之人,而且頗有些手段。到了京城,他託人煩友用銀兩打通各個環節,竟結識了一內務府的高官,而且這高官又恰巧與那吏部侍郎有過節。高官從中幫忙,最後王惜通匪一案便因查無實據不了了之,王惜被釋放,而且官復原職。

王惜走了趟鬼門關,沒死卻也脫了層皮,因此行為處事便更加老練了。他想,自己能逃過這一劫,今後可能會有第二劫第三劫……那何老太爺何等用心,就甘願吃啞巴虧﹖想到這兒,王惜打了個寒顫。

這天深夜,玄兒來到縣衙。她見丈夫經過這場劫難,容顏憔悴,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心疼得掉了好半天的淚。王惜請來米師爺,夫妻二人一齊朝他拜了下去。

米師爺忙擺手:“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大人,現在還是趕快商議今後的打算﹖”未等王惜說話,米師爺又道:“夫人不如離開淶陽,這樣,大人會安全些。”

玄兒點點頭。

米師爺道:“事不宜遲,夫人不妨今夜就起身。大人,我們就與夫人別過吧!”

王惜點點頭。

米師爺便端過三杯酒來,三人一飲而盡。米師爺喝完酒,忽然哭了。王惜和玄兒正在驚訝之時,玄兒忽然感到腹部一陣疼痛,嘴角竟慢慢溢出血來,她杏眼圓睜,一指王惜道:“夫君,難道你要害……我﹖”

王惜大吃一驚,趕緊抱住她,朝師爺厲聲問道:“師爺,怎麼回事﹖”

師爺擦擦淚:“請大人、夫人原諒老朽。是我在夫人酒中下了毒。”

“什麼……為什麼﹖”王惜額頭青筋暴漲。

師爺突然跪在地上,顫聲到:“大人、夫人,恕老朽直言,夫人一天留在世上,大人的危險就一天沒有脫離。”

王惜道:“你不是讓她離開淶陽嗎﹖”

米師爺搖頭苦笑:“此時夫人離開淶陽,豈不更說明她與大人有染﹖那豈不是不打自招﹖再說,夫人即使離開淶陽,你二人卿卿我我,能保證永不見面﹖只要你二人在一起,就會危機四伏……大人、夫人,你們想一想,當土匪最終沒有好結果,一旦夫人有個閃失,被官府拿獲,即使夫人守口如瓶,但能擔保手下的姐妹們個個都是硬骨頭﹖那時,大人和夫人就會性命斷送。如此看來,大人和夫人,只能留一人……待夫人歸天之後,我會告訴夫人的姐妹們,說夫人為了保全大人而自盡,爾後,將她們遣散。我想,姐妹們最瞭解大人與夫人的感情,對米某的話定會深信不疑,如此她們就不會難為大人,惹出是非來。這樣,大人才會高枕無憂。”

“米某也曾想勸說大人名正言順將夫人拿獲,將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問罪,以此來堵天下人的口舌。可轉念一想,大人與夫人情真意切,即使夫人願意這樣做,大人卻斷然不會應允……無奈,米某才出此下策,做出蛇蠍之事。”米師爺淚如雨下。

王惜憤怒道:“那我就棄官不做,與夫人逃離淶陽,隱姓埋名,何至於要害夫人性命﹖”

米師爺道:“大人,天下雖大,但卻沒有你容身之地。你是朝廷命官,棄官不做而追隨匪盜,大清國臉面何在﹖此等新鮮事在大清還沒有先例,恐怕連皇上也會震驚,朝廷勢必會不惜一切代價抓你二人歸案。再有,大人愛民如子,是天下難得的清官,淶陽得了大人這樣的父母官,實是百姓幾世修來的造化。米某是淶陽人,自然要替淶陽百姓考慮,怎麼能讓您這樣的好官一走了之﹖請大人、夫人恕老朽自私!”米師爺說罷,恭恭敬敬朝玄兒磕了三個響頭。

玄兒掙扎著聽完米師爺的話,臉上的悲憤逐漸消失了,代之而來的是淺淺的微笑。她輕輕點點頭,朝米師爺道:“不怪……你。”說完便合上了美麗的眼睛……

王惜懷抱玄兒,心如被撕裂。

米師爺站起身道:“天快亮了,還是將夫人偷偷安葬了吧!”

經過這場變故,王惜竟變得失魂落魄,好在有米師爺經常開導,他才慢慢恢復了精神,繼續關心起他的百姓。不過,此時他忽然覺得,失去妻子這黑道上的助手,竟是步履維艱,再遇難以解決的問題,已無人再替他排憂解難。許多曾受過他和玄兒懲治過的惡紳們沒了女匪們的震懾,便有恃無恐,竟然公開與縣衙作對。特別是那何老爺越發猖狂,與他明爭暗鬥,一心要把他再次投向大獄。王惜心力交瘁,意志慢慢消沉了,米師爺乾著急,卻無計可施。終於有一天,縣衙大堂的房梁下懸起了王縣令的那方官印——王惜棄官而去。

米師爺望著那方官印,雙目呆滯,自言自語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圍著那大印蹣跚著轉了三圈,忽然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淚,接著又“呵呵呵”撫掌大笑,指著官印大聲道:“我好糊塗,我好糊塗,夫人,你死得不值啊!”

米師爺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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