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魚弟」自殺:底層網紅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 土逗

“殺魚弟”自殺:底層網紅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 土逗

導語:一週前,網紅“殺魚弟”自殺的消息在網絡上引發軒然大波。時隔八年以後,“殺魚弟”及其家庭再次被置於眾目睽睽之下,接受大眾的審視和評價。儘管受關注的角度和方式發生了改變,但沒有改變的,是中產階級對底層生活的“視奸”慾望。“觀看”背後,依舊是無法逾越的階級鴻溝。

“‘殺魚弟’喝百草枯自殺了。”

接連數日,在不同的媒體和社交平臺上,“殺魚弟”的名字再次被頻繁提起。只不過這一次,“殺魚弟”被呈現在公眾面前的不再是手起刀落的殺魚手法,而是深埋在病榻下的乏味與絕望生活。鏡頭從八年前的賣魚攤檔前移到了“殺魚弟”的病床前。大家不再追問他“為什麼殺魚?”、“喜不喜歡殺魚”,而是逼他直面赤裸裸的生活:“為什麼自殺?”

不管是憑藉“殺魚”走紅,還是因自殺再次成為輿論的焦點,“殺魚弟”在其中都沒有選擇權。公眾的審視與窺淫慾一次又一次地直接滲入他的生活,令他一次又一次地淪為“被觀看”的對象。底層生活的苦悶與絕望被平鋪直敘地公開,而當他那經過編排的故事被大眾咂摸、分析通透後,“殺魚弟”便與其他“網紅”一樣,失去了“被觀賞”和討論的價值,再次迴歸從前的生活。

“殺魚弟”是因公眾的“觀看”而活著的。而誰,又真正關心“孟凡森”(化名)呢?

兒童網紅世界中的階級與亂象

在這個哄亂紛擾的網絡世界裡,“殺魚弟”的存在並不是孤立——他只是眾多“兒童網紅”中的一個。如今,網絡在人們的生活中無孔不入,孩子不僅是網絡平臺的使用者,同時也是爆點內容本身。越來越多的未成年“網紅”,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被大批網友關注,成為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然而,兒童網紅的世界並不是平面的,他們也如“成人世界”一般呈現出不平等溝壑。來自不同“階級”的孩子會生產出題材與風格都迥異的內容,“網紅”背後,是深深的階級烙印。

有一種寶寶,以萌態包攬了網友的寵愛。他們大多穿著整潔,清新可愛,拍攝背景也往往高大上。比如有的被網友稱為“小蠻殿下”的網紅小蠻就以類似當下正紅的“吃播”製造著點擊量奇蹟。目前,她在微博上擁有144萬粉絲,並曾被邀參加電視兒童綜藝《了不起的孩子》。

“殺魚弟”自殺:底層網紅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 土逗

而另一種寶寶,卻以另類、雷人、鄉村非主流的姿態出現在廣大網友面前。同樣是表演“吃播”,那些以鄉村小鎮景象為舞臺背景的小朋友卻被拍出了山寨、可憐甚至滑稽的感覺。孩子被作為鄉鎮風格的惡搞素材,這在視頻世界著實是屢見不鮮。有鄉村殺馬特風,有古裝穿越風

在這場網絡盛宴裡,非洲的小朋友也中了槍。在非洲小孩中文祝福在淘寶熱賣之前,社交媒體上已經有很多關於非洲小孩的視頻。視頻中,非洲小孩誇張而不準確的中文發音為觀看者製造了笑料,視頻因而獲得大量轉發。

“殺魚弟”自殺:底層網紅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 土逗

當然,除了“被拍攝”以外,孩子們還會自己進行直播。有時候,直播中除了屬於年輕人的惡搞,還存在 “少兒不宜”的內容。

(二狗)每天更新一集“爆笑小學生”系列視頻……二狗用一個月時間成為有20萬關注的快手網紅,又發展到如今的30萬。來找他的小學生也越來越多,週五一放學,一堆小孩就聚集在二狗家客廳裡,陪二狗直播、拍段子……二狗打開快手直播,小學生們熟門熟路地去他臥室裡摸出假髮戴上,一個個蹲在鏡頭前……鏡頭的另一端大部分也是學生,最喜歡聽二狗開黃腔。有一回,直播間裡有人問二狗,二狗,你今晚嫖娼了沒有?二狗和他連麥,發現對方 12 歲都不到,居然還會在視頻裡模仿自慰的動作。

——看看新聞《搞笑自虐假死——農村網紅“風雲錄”》

“兒童網紅”世界正悄悄複製著成人世界的階級區隔,在這個世界裡:被“富養”的孩子酷帥可愛,舉止得體。除了偶爾被批評像個“小大人”以外,TA們大多收穫“可愛”、“萌萌噠”的讚美。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孩子,則往往通過“扮醜”和靠近“三俗”的方式來吸引粉絲與點擊量。不同選擇的背後反映出了不同階級所接收的知識與信息的鴻溝,也反映出了觀眾的對不同階級不同品味的刻板印象。在這樣的推動力之下,有的“兒童網紅”甚至會希望以駭人聽聞的方式走紅網絡。

比起讚美,爭議更意味著市場。

在兒童網絡視頻的競技場上,為了博得更多的關注,成人式的表演正在低齡化。前兩年,一段“6歲娃能喝兩瓶啤酒,爸爸爺爺都支持”的視頻在網上獲得超高點擊率。視頻中的孩子望望拿著啤酒瓶子喝酒,而後舉著酒杯說“好喝”。儘管後來媒體證實,視頻錄製當晚,望望並沒有像標題所言“喝了兩瓶啤酒”,但“家長允許孩子喝酒,還將視頻放到網上”這一做法引起了巨大的輿論爭議,也獲得了極高的關注度。

孩子們的表演,在網絡上收穫著褒貶不一的評價。然而在快消費的短視頻時代,內容的刺激感似乎遠比好口碑更能迅速吸粉。

6歲就喝啤酒的孩子望望早就因為他走鋼絲的絕技而擁有了大量的粉絲。在望望在某直播平臺上註冊賬號,開始直播走鋼絲僅僅短短一個月,就收穫了5萬多名粉絲,最多有近千人同時觀看,那個月光是打賞就掙了2000多元,許多網友誇讚望望是真正的“小飛俠”,“太厲害了,這麼小就這麼能幹”。

但網絡世界永遠不乏爭議,鋼絲上的世界也總是扭曲變形。觀看望望走鋼絲的網友刻薄而挑剔,在TA們獵奇的眼光下,望望並沒有什麼才藝可言。

有一次,望望走得不穩,從一米多的鋼絲上掉落,鼻子磕到了地。6歲的孩子哇哇大哭起來,張禹正準備關掉直播,就看見直播間有人說,‘太搞笑了。’後面,還跟著一堆哈哈大笑的表情,以及刷上去的禮物。

——中國青年報《懸在鋼絲上的父與子:父親不信“知識改變命運”》

類似的賣力表演在賺取大量眼球的同時,往往被貼上“低俗”、“low”的標籤。在網絡上一個家長帶著孩子自導自演的惡搞小品視頻中,彈幕中充斥著“土鱉”、“鄉土氣息”、“噁心”、“低俗”等充滿鄙視意味的評價:

“殺魚弟”自殺:底層網紅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 土逗

在大多數用戶眼裡,快手風的短視頻在風格、人員著裝、畫面背景上都與那些“城會玩”的網民所追捧的“小資”與“精緻”相去甚遠,因而不可避免的被掛上“鄉土”、“low”的標籤。

然而被視為“跳樑小醜”一樣的“低俗”表演風格,但卻成為了一種頗為流行的觀賞趣味。正如望望的父親所說,“調侃、自黑,網友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不論是小孩子說大人話、做高難度動作或是讓鄉村兒童賣模仿城市人的言行,都能給人帶來滑稽有趣的“反差感”。就算“格調低”,只要滿足了廣大網友的笑點、雷點,他們就願意買單——即使是邊罵邊轉發。

於是這片以“low”吸粉的市場吸引著大量資本的流入:

YY語音推出一款補刀小視頻的應用……15秒左右的UGC視頻依舊主打“城鎮鄉村範兒”的搞怪、情景喜劇、牛人自嗨。補刀小視頻內容的定位與快手、火山小視頻別無二致,適用的用戶群體也基本相同。

——36氪快訊

而另一方面,它鼓勵著更多人到平臺上來貢獻愈發“奇葩”的表演,無論它是否合乎道德,無論是其內容是否涉及“自虐”、“低俗”或者“怪異”。

獵奇式的消費邏輯之下,作為表演者的孩子經歷著什麼?那些帶著底層烙印孩子,能夠在互聯網的浪花裡探出頭來嗎?

不願讓孩子成為自己,希望都在這跟鋼絲上

手機拍攝、開放式的視頻創作與分享降低了表演者的參與門檻,平臺打通著粉絲與表演者之間的現金通道,似乎也開啟了家長“發財”之門。

一些資源豐富、獲得良好包裝、長相可愛、裝扮精緻的孩子不僅能夠憑藉其萌態迅速圈粉,還能簽約報酬豐厚的廣告代言。

在深圳創業做母嬰項目BabyHi創始人PAUL介紹,他的侄女Ann剛剛三歲,因Ann的媽媽拍了一些視頻和照片放在Facebook上而走紅,很多視頻有數幾十萬人點擊,高的有近1萬分享和點贊。因視頻裡的呆萌形象,Ann開始被廣告商發掘。近一年來,Ann已經接拍如巧虎、麵包超人等多個兒童知名品牌的廣告。但由於廣告代言門檻較高,也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機會。

——鈦媒體

然而,不是所有孩子都具有“躺錢”的天分。一些家長不惜令孩子以極端的方式來表演,在互聯網視頻市場對“奇葩”大力追捧之際,越是底層的小網紅,處境越是變得“危險”。

一些父母為了吸引點擊和流量,讓只有幾歲的孩子通過暴飲暴食,不斷吃肥腸、豬頭等油膩肥碩的食物來積累人氣。完全不顧孩子過於肥胖的體型和尚未發育成熟的身體健康,但居高不下的點贊數和未來可期待的商業變現,是父母拿孩子健康來冒險的動力之一。

——鈦媒體

“殺魚弟”自殺:底層網紅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 土逗

像走鋼絲的望望那樣來自農村的小網紅為了在網絡競場中博取關注,平時甚至需要接受極其殘酷的訓練。

張禹試著讓兒子蹲馬步,繞著鋼棍轉圈,意外發現孩子平衡感很好。隨後,這條鋼絲開始不斷變長,從兩三米長到了十幾米,再長成一公里,家裡裝不下了,張禹把鋼絲搬到了山頭和河堤。鋼絲還不斷變高,從最初離地十幾釐米,到一米多,再到河堤的12.5米。張禹也不清楚6歲兒子的極限在哪裡,他只清楚,“望望很厲害”。

日復一日的訓練裡,除了走鋼絲,望望還要舉槓鈴、舞棍、打沙包、攀巖……張禹把這些統統放在直播平臺,不僅希望把兒子培養成“網紅”,還希望他“變得自信自立”。

——中國青年報 《懸在鋼絲上的父與子:父親不信“知識改變命運”》

旁人或許指責狼爸無情,但這殘酷的背後,是整個底層家庭的無力掙扎。望望的父親張禹希望把孩子送到少林寺去——這不僅是望望爺爺的遺願,也是這個“無能”的農民工父親為自己孩子開闢的僅有的出路。張禹說,“農村的孩子再努力,能比得過北京上海的孩子嗎?”儘管孩子這麼小就進行這樣殘酷的練習有所不妥,但在張禹看來,“小時候不抓緊,過幾年就只能去富士康的流水線或者工地搬磚了”——那份打工的苦,張禹比誰都清楚,揹負著村裡人的冷嘲熱諷,他也不希望孩子重複自己的命運。

對於很多底層小網紅或者他們的家庭來說,網絡直播的出現是茫然生活中一種新的玩法,更是一種生計出路,“當網紅”被視為改變階級地位和未來命運的一次機會。然而,比望望父親的嚴格訓練更為殘酷真相是:網絡直播並不能成為他們衝破階級桎梏的救命的稻草。

階級流動:互聯網直播平臺製造的虛假夢幻

在平臺為王,流量至上的互聯網直播生態下,表演者不過是廉價的勞動力。這個市場風雲變幻,以此為生的人的生計,則充滿了脆弱性。

直播進行到第二個月,張禹發現,關注的人越來越少了……自從被媒體報道後,他的直播間總有人罵罵咧咧,有人說,“你不配擁有這樣的兒子。”……

媒體報道後,他擁有5萬粉絲的直播賬號因為網友舉報而被屏蔽,換了一個直播平臺,沒多久又被封了。他說自己累了,已經不想再換地方了。

被鋼絲甩來甩去的他終於認清了一個事實——直播平臺放棄了自己。他說,也許從一開始,雙方就只是“互相利用”的關係。

——中國青年報 《懸在鋼絲上的父與子:父親不信“知識改變命運”》

注意力經濟的快消性令公眾難以設身處地地真正理解這些“被觀看”的兒童網紅以及TA們的生活,也使得TA們在失去關注後往往“一覺回到解放前”。憑藉“殺魚弟”稱號走紅網絡的孟凡森(化名)也一樣。在觀眾的關注褪去熱情後,留給“殺魚弟”一家的不過是一張掛了數年便被廢棄的“殺魚弟”招牌、公眾的憐憫(這恰恰是“殺魚弟”所厭惡的地方)、詰問和窮追不捨的揣測猜疑。

2013年,孟凡森曾被短暫地送回過老家。這一年,媒體再度將這一個八口之家推至輿論中心——有市民向蘇州的媒體爆料稱,孟凡森遭父親虐打致殘。儘管父子都一再解釋,“孟凡森眼睛上的傷是不小心被鞭炮炸傷”,但網絡上和親友間的揣測和懷疑甚囂塵上。無奈之下,孟雲夫婦將孟凡森送回了老家一所寄宿制學校就讀初中。

——界面新聞:《【特寫】“殺魚弟”自殺背後:沒有被改變的命運》

在注意力經濟紅紅火火的今天,公眾們得到了對一個家庭頤氣指使的權力。平臺資本掌握內容准入的權力,粉絲決定市場需求的方向,而貢獻內容的底層孩子沒有媒體營銷資本的加持,即使一時間火了,也隨時可能一下子從天堂跌入地獄。而大多數觀眾並不會對一個底層家庭的沉浮注以太久的目光,更多的,是去尋找與享用另一個“鄉村城鎮範兒”的雷點和笑點。最終,爬不上去的依然爬不上去,被鄙視的仍然被鄙視。在網絡世界裡,一切都是為了“觀看者”服務。至於“被觀看者”的命運,又有誰會關心呢?

“殺魚弟”自殺:底層網紅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 土逗

網絡平臺只要被資本邏輯控制,這樣的事實就難以改變。當今,互聯網資本的盈利合理性被過度強化,對互聯網現象衍生出來的“惡”卻少有反思。我們既不願看到這些孩子過早承受一切,也不想看到自己在荒蕪空洞的網絡文化中變成只懂傻笑的呆子。作為在此局中掌握絕對權力的互聯網商業主體責無旁貸。目前看來,它們還不打算主動而認真地承擔這樣的社會責任,因此還要靠廣大消費者與幕後的那些內容貢獻者去倒逼與推動。

什麼是真正的好內容,該生產怎樣的內容,每個人都有發言權、參與權,而不應由利益至上的資本來定義。

這一個“殺魚弟”離開了媒體與觀者的視線,下一個“殺魚弟”又在哪裡呢?

美編: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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