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大地
我帶父親照的第一張照片 1985.08.13 過午
1985.08.13，我跟父親合影。那年，我22歲
一
草綠色的吉普車在鄉間公路上疾馳。車子要去的地方並不遙遠，也就百十公里的樣子。單位在百公里之外的火車站設有一個木材轉運站，有專人常年駐守，專門負責從東北向礦山調用木材，用於井下巷道支護。
八月的田野，一片蔥綠：玉米像青紗帳一樣高高站立，地瓜蔓爬得滿壟滿地，花生秸棵上開綴著嫩嫩的黃花，預示著一根根銀針般的根鬚扎進土裡，生長坐果。公路上不時有耕牛緩緩走過，後面跟著它的主人。牛尾不時左右擺動，拍打著嗡嗡叫著圍攻它的牛虻。知了藏在高高的楊樹枝杈、葉子中間，此起彼伏地叫著。我跟乘車的人深一句淺一句地嘮著，急急的心情還是希望早早回到家鄉，回到父母親人的身邊。
二
車站。剛下車，見有人擺攤賣西瓜。上前一看，這不是村鄰劉德大叔嗎？“大叔兒，你在這裡賣瓜啊？來，給我稱一個！”“哦，這不蔥兒啊，回家來了？”
劉德叔給我挑了個大個的西瓜：“拿回去吃吧，自家種的。”“哪能呢，你種瓜也不容易。稱稱吧，該多少錢就多少錢！”劉德叔一稱：“12斤，一塊六。”我掏出兩元錢遞給劉德叔：“不用找了！”我抱起西瓜，轉身離開。劉德叔找出4毛錢零錢，追出老遠……
三
在家裡跟母親說了會兒話，我急急去住在村南的二姐家、哥哥家看望他們。好久不見了，二姐、哥哥、嫂子自然滿臉的高興，剛會走路的侄女躲在嫂子的身後好像遇到一個生人，怯怯的。我從兜裡掏出一把糖塊兒，塞給她，她仰著胖嘟嘟的小臉，疑惑地看著我不肯伸手。嫂子接過糖塊兒：“快，叫小爹兒，這是你小爹兒。”我彎腰抱起侄女，她在我懷抱裡一個勁兒打挺兒，掙扎著要跟嫂子。
母親用玉米麵烙了餎子。二姐回到孃家，就跟我們一起吃母親烙的餎子。家裡剛好溫飽，閨女回孃家自然也就沒啥挑頭兒，餐飯雖然簡單，可只有父母、我和二姐四人在一起的中午飯，吃得卻是有滋有味。
四
第二天，我跟哥哥、外甥小強，一起去地裡給作物打藥。先是給玉米打藥。天氣炎熱，趁早出工，一來玉米葉子、玉米纓子有露水，噴灑的農藥容易被玉米粘附，再者天氣也不是太熱。是啊，到了炎熱的夏季，農民都是趁著一早一晚氣溫不是最高的時候上坡下地，以免中暑。
給花生打藥就要好得多了，可以免除玉米葉子的拉劃之苦。只要迎著風頭噴灑農藥就可以避免吸進農藥，以免中毒。
五
“媽，我爹從來沒照過像，我想這次休班帶他到照相館給他照版相片。”罹患重病多年的父親受盡氣管炎的折磨，每當天氣炎熱或者天氣寒冷季節尤其嚴重，總是感到憋氣。憋得受不了了，就吃片氨茶鹼，哮喘好像就能減輕些。在我內心，有種隱隱的不安：我生怕父親一旦那天突然不在了，連張相片都沒留下，豈不遺憾！
早晚都在忙坡地裡的活兒：除草、翻蔓兒、打藥……那就利用中午頭兒的功夫去照相館吧。父親未必知道我的內心是怎麼想的，但他非常順從我的建議。母親找了件洗的乾淨的白色對襟襖讓父親穿上，我騎著從二姐家推來的自行車，載著父親上路了。
六
八月的大地，驕陽似火！沒有一絲的風，沙土鋪就的公路上，我得選那些沒有沙土堆兒的地方騎行，否則容易呲倒車子。我急速蹬著腳踏自行車，用自行車快速行進帶起的風，讓身後車座上的父親能夠感到有絲涼意。
終於到了離家十多華里的譚格莊公社駐地。找到公社一家名為春光的照相館，工作人員正在懶散地午休。“怎麼大中午頭兒來照相？”他一邊擺弄機器做準備，一邊開口問。
“師傅，我父親67了。以前從來沒照過照片。這不，我利用休班的時間帶他來照張相。”聽到這裡，照相師中肯地點點頭，開始了拍攝。
先是給父親照了張大頭照，而後我跟父親照了張合影。如果說在照大頭照的時候父親還沒找到最佳表情感覺的話，那等跟我照合影的時候，他的表情便自然、自信多了：炯炯的目光，堅定而剛毅。
七
十多年後，年逾八十的父親走了，離開了他一生都未曾離開的那片土地，找比他早些年離開的我的母親團聚去了。想念爹的時候，我會翻出相冊，仔細地、長久地端詳我的父親：我在端詳父親一生有多少汗水灑落腳下的這片土地，他的耕種，究竟從大地上收穫過多少地瓜、花生和玉米？我經常記起父親常常叨唸的幾句話：“相贏（好處）只有一個，你得了別人得不著；別人得了你得不著。咱不佔人家的相贏（好處）。”他還說：“我沒有害人之心。凡是跟我過不去的，都不會有好下場。你走著瞧……”
八
三十二年過去了，父親早已離世。萬幸，當我想念父親，我有父親的照片可資觀覽。斗轉星移，家鄉的許多物事已經轉換，父親之外的多個親人：三姐、二姐夫，還有比我小兩歲的兩個外甥兒，也都離世。懷念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兒，它常常是在揪心啊！當思念的潮水不能自已的時候，我會仰望星空，我會朝著家鄉的方向遙望：遙望那一片片長滿莊稼的田野，遙望那一片一片的蘋果園。
啊，我的家鄉，萊西，馬連莊，河崖！那片養育了我祖輩的土地，你是一片滾燙的土地啊，就如我滾燙的一顆心！無論我走到哪裡，我都會永遠把你牽繫，我都會把你永遠銘記！
家鄉街景
河崖村街景
河崖村街景
馬連莊街景
年老的二姐在她自己的院子裡（外甥小強手機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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