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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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去爺爺家,爺爺住在貧苦的農村,混著麥秸杆的土牆屋,泛著灰塵的泥土地,院裡還有棵老槐樹。爺爺喜歡喝紅茶,我們那裡俗稱老幹紅,其實就是用粗老的原料製成的低檔紅茶。喝的時候抓一把放進白瓷壺裡,用北方偏硬的井水泡出來,滋味是苦澀寡淡的。不過爺爺每次會加點糖進去,所以茶湯被混合成了奇怪的味道,我現在已經忘記了那味道,或者我根本沒有記住過,當時的我只是坐在小板凳上,喝一口爺爺泡的茶,看他跟老鄉抽菸烤火和嘮嗑。

那時的茶,是懵懂的。

喝茶的意義

上初中的時候爸爸收到了別人送的禮品茶,一盒裡有很多種,都是小罐包裝的。喝了幾種茶都沒留下什麼印象,只記得有一款茶長得很像羊屎蛋(對不起一時想不起更合適的形容詞),泡到水裡是黃綠的湯色。但是一喝是很甘甜的味道,喝完之後嘴裡泛起的唾液也是甜的,之後喝一口白開水也是甜的。年輕的孩子總是迷戀甜蜜的味道,那一小罐茶沒用多久就被我喝光了,直到現在都念念不忘。(後來知道那茶名叫蘭貴人,又名人參烏龍茶,茶表面多包裹一層甘草粉,所以那甜並不是茶本身的味道。)

高中畢業跟媽媽去杭州遊玩,當時報了一個杭州一日遊旅行團,導遊把我們拉到一個賣茶的地,大家坐在長條桌上,售貨員姐姐給我們講解西湖龍井的各種知識,之後給我們每人泡了一杯普通的西湖龍井,大家喝完之後又給每人泡了一杯更好的西湖龍井,兩者價格相差三倍多,但是當我喝到後一杯西湖龍井時,明顯體會出區別來,更加鮮爽,更加清香,喝完後舌底鳴泉,津液湧現,回甘嫋嫋,很是舒爽。

那時的茶,是清甜的。

喝茶的意義

大學上茶審評課,你知道專業審評一般都是用蓋杯沸水悶泡5分鐘才出湯品飲的,無論什麼茶都是,頭湯沸水悶泡5分鐘啊,就算拿明前獅峰龍井或者武夷山大紅袍原株或者啥印級茶號級茶我相信泡出來都是反人類的,可茶審評就是這麼個怪東西,就是用這種極端方式泡出茶的一些缺點。當時我們還未久經沙場,本也沒喝過什麼好茶,所以審評課上大家對這種反人類的茶也不怎麼反感。反而是跑來跑去我喝喝你的你喝喝我的,本來應該是一本正經地品鑑卻被我們搞成了自助餐,呼啦啦一群人擠在一起拿個白瓷勺像舀雞湯一樣一勺勺地喝,嘴裡不時發出“滋,呼嚕,咻”的奇怪噪音,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在喝什麼瓊漿玉液呢。最後寫評語,大家都是你瞧瞧我的我瞧瞧你的他瞧瞧教材上的,“濃醇厚平和淡”幾個字顛來倒去地用,(濃醇,濃厚,醇厚,醇和,平和,平淡。)其實每次我們都想把“苦”和“澀”兩個字扔進去的,無奈老師有次上課說,“你們有好些個學生啊,每次評語都寫苦澀苦澀,這哪叫苦澀,你們都沒嘗過真正苦的來。”於是我們揣測凡是評語寫“苦澀”的學生在老師眼裡肯定是肚裡沒墨水嘴巴沒吃過苦的,那分數肯定也就不高了。於是我們學乖了,以後再苦澀的茶都用顫抖地筆昧著良心寫下“濃”、“醇”或者“厚”。

那時的茶,是苦的。

喝茶的意義

大學畢業去了一家不錯的茶館實習,老闆是一位很美麗活潑的姐姐,由於當時受審評課荼毒太深,導致我泡茶投茶量水溫都把握不好,泡出的茶都是很濃很苦的,姐姐指出了我的缺點,並多次泡茶給我們喝,給我們講解茶的沖泡技巧。那時姐姐帶我喝過一次七碗茶,(用大壺大杯連喝七杯燙熱的經年生普),七碗入肚,雖沒有盧仝的兩腋徐徐清風生,但也是手腳生熱背脊發汗了,那時明白了茶,也可這樣喝。

那時的茶,變得清澈有力量起來。

喝茶的意義

畢業開始工作了,社會就是江湖,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為無止境的加班心浮氣躁過,為客人的刁難委曲求全過,為老闆的嚴厲心驚膽戰過,也為渺茫的未來心灰意冷過。好在我還有茶,在難得的休息日花上大半天把寢室打掃得乾乾淨淨,在晴好的午後拉上我的半透明藍色窗簾,在小陽臺上開始我一個人的舞蹈——泡茶,儘管沒有觀眾,沒有客人也沒有朋友,我還是鄭重其事地溫杯燙盞,潤茶出湯。不必取悅任何人,我是我自己。不論泡的是媚豔的茉莉花茶,還是清新的高山烏龍,每一口都是那麼真實自然,有種餘不盡的意味在。有時也會在夜裡小酌一杯,抬頭看窗外,恰好明月在。舉杯邀明月,心生無限喜。

有時也會約上兩三好友去茶館品茶,常去的那家茶館在無錫充滿古韻味道的南長街水弄堂。它靜悄悄坐落在街道的盡頭,我們要慢慢散步二十分鐘才能到達。街道的前半段擁擠了許多酒吧,放著奔放熱烈的音樂,許多人在裡面歡鬧歌唱。街道的後半段回覆了寧靜,坐落著一些特色餐館和奶茶店。而街道的盡頭,這家小茶館彷彿開在角落裡的無名小花,又彷彿人生由喧鬧到穩定再到最後的平平淡淡。靠窗坐下,一杯不吵不鬧的宜興紅茶,是那彌滿著鄉土氣息的紅薯味道,對岸人家靠河栽了幾盆花,貓兒在散步,狗兒曬太陽,我和朋友吹著微風磕著瓜子,慨嘆這半日之閒可抵十年塵夢。

那時的茶,成了我的知心朋友。

喝茶的意義

如今,辭職上了武當山,想給自己一個間隔年。我彷彿回到了童年,闖進了宮崎駿的童話世界,又好像是誤入了魏晉七賢隱居的山林裡。我在這體會到許多詩情畫意,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行動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大地山河微有影,九天風露浩無聲。”“蘭生幽谷中,倒影還自照。無人作妍媛,春風發微笑。”原諒我無法用自己的語言描述這種種美麗,因為這些風情都被前人所吟詠慨嘆過了,只可惜現在缺少了悠長的時光和恬淡的心靈。

喝茶的意義

我在這裡每天練習太極拳,這真是古人流傳給我們的瑰寶,是中華文化的結晶。動靜陰陽,柔美宛轉,圓融自然,連綿不斷。四兩可撥千斤,柔弱可勝剛強。“由招熟漸悟懂勁,由懂勁階級神明。”久久習之,天人合一。

我對佛學也越發心生歡喜,“舍利子,是故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我做不到忘我,忘人,忘眾生,但在靜坐時有幾個瞬間,我體會到無喜亦無憂的清淨境界。而在生活中遇到種種坎坷不如意時,我也會時時提醒自己謹記佛陀教導: “幻化空花,不勞把捉;得失是非,一時放卻。“

就這樣,日子漸漸過去,春去秋來,轉眼冬天也要到了。我好像忘記了茶,也不去刻意想著要喝茶,我放在茶室裡的茶具也漸漸積了灰塵,帶來的大紅袍怕也是受潮了。茶,對我,似乎變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

喝茶的意義

但是我明白,茶無時無刻不在。我看春天的百花秋天的月亮,夏日滿天的繁星就是我鋪展的茶席,用北斗七星舀一瓢清澈的山泉,伴著遠方的風吸進嘴裡,無味之味是至味。我在打太極拳時就是在演繹茶藝,起式是抬壺,提拳乃出湯,推掌是分茶。“盈虛有象,出入無方,神以知來,智以藏往,賓主分明,中道皇皇,經權互用,補短截長,神龍變化,儔測汪洋,沿路纏綿,靜運無慌。”而當我在打坐時,當我窺探到那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之境時,我會明白何謂禪茶一味。也會笑著向趙州和尚說:“吃茶去。”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我希望自己真正變成靈魂散發茶葉芬芳的茶人,一個不會下班的茶人。 7. 喝茶的時候有沒有印象深刻的事?老家的古槐樹,爺爺泡的茶。第一次有了回甘的感覺,明白先苦後甜的真意。同窗共修茶課的情誼,當時只道是尋常。掌握泡好茶的關鍵,像找到一本久已失傳的武功秘籍。“獨啜曰神,二客曰聖。三四得趣。” 茶給予我在紛繁世俗裡無言的慰藉。所有的片段如珍珠一般串聯起來,讓我在不喝茶的時候,也能像喝茶一般,心安,自在。

這,就是喝茶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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