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
薛劍英去世後，汪克勤和兒子汪小強（化名）悄然離開了省人民醫院。
他們知道，為了救治薛劍英，這所醫院已竭盡全力。那個時候，北京的醫護人員對非典的認識都非常模糊，何況山西，何況這樣一個沒有傳染科的綜合型醫院。
汪克勤和兒子來到山醫大一院，化驗，拍片子，但，沒查出毛病。醫生為他們開了一大堆退燒藥，父子倆就那樣躺在急診科，護士為他們紮上了液體。
汪克勤父子的離去，驚動了省人民醫院所有領導，醫務科主任石貞仙受命緊急尋找，這兩個人非常危險，絕不能讓他們和社會上更多的人接觸。中午，石貞仙沒有吃飯，通過１１４查到了汪克勤家裡的電話，打過去，沒有人接，直覺告訴她，這兩個人應該在一所醫院，因為搶救薛劍英時，汪克勤和汪小強開始發燒。一個醫院，一個醫院打電話，都沒有收治這樣兩個發燒病人。怎麼辦？難道，他們從人間蒸發了？
緊急彙報後，院領導指示石貞仙想盡一切辦法找到汪克勤父子。石貞仙在省城醫院挨個尋找，終於，在山醫大一院急診科看到了汪克勤父子。急診科躺了許多病人，石貞仙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找到山醫大一院有關負責人，講明瞭汪克勤父子的情況。
當天晚上，汪克勤父子住進山醫大一院的隔離病房。
幾天後，汪克勤的病情明顯減輕，汪小強的症狀卻越來越重。４月８日上午，醫護人員準備給汪小強上呼吸機，預感不妙，汪克勤拿著剃鬚刀，胡亂刮頭發，“若兒子死了，我也不活了。”呼吸不暢，汪小強臉色絳紫，看著兒子的難受樣，汪克勤急得要跳樓，幸虧醫護人員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為了防止他再做出什麼過激事，醫護人員不顧汪克勤的折騰，把他從４樓轉到２樓。臨走時，汪克勤給醫護人員留了１０００元錢，讓他們幫忙給兒子買身新衣服。
心裡惦記著兒子，汪克勤每天沉默不語。護理部主任楊輝查房時，看到汪克勤一言不發，兩眼盯著一個地方發呆。“這個病人不對勁。”臨走時，楊輝特意交代值班護士，注意汪克勤的一舉一動，有情況，立即向她報告。再次查房時，汪克勤突然問楊輝：“我兒子怎麼樣了，我能不能去看看他。”汪克勤眼巴巴地望著楊輝。
“正在搶救。”妻子剛去世，如果告訴他兒子也走了，汪克勤會支撐不住的，楊輝沒敢說實情。
這是一道難解的題，醫院催楊輝把汪小強的事告訴汪克勤。按照《傳染病防治法》的規定，ＳＡＲＳ病人的屍體必須儘快處理。但馬上告訴汪克勤，他的兒子已經去世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４月１３日下午，汪克勤心情不錯，楊輝趁機說：“汪師傅，我想和你說說你兒子的事……”“別和我說，我不想聽。”汪克勤像一頭髮怒的獅子，打斷了楊輝的話。“我這是造了什麼孽，我們家就這麼一個兒子，你不知道我兒子有多好，人長得好，而且特別孝順，他才２１歲，提起我兒子，我的腿就發軟。”汪克勤痛哭流涕。
“汪師傅，你要好好地活，想想你８０歲的老母和１１歲的女兒，這樣吧，等你願意聽的時候，我們再談。”楊輝哽咽著說。
４月１５日下午，楊輝查房時，意外地聽到汪克勤問她：“我兒子是不是已經死了？”
“你……想開點。”
“我早有預感，只不過不願面對，屍體處理了嗎？”淚水無聲地從他的眼角滑落下來。
“沒讓你看通知單，不會處理的。”
“我能不能去看看？”
“你想去的話，我陪你去。”
汪克勤捶胸頓足，老淚縱橫：“為什麼會是我兒子，不是我呢？”
淚水又一次模糊了楊輝的視線，“你不要去了，會受刺激的。”
“沒錢是不是不能處理屍體？我早就下崗了，這次一家人看病不但花光了僅有的積蓄，還欠了幾萬元的外債，我連兒子的屍體也處理不起，孩子，爸爸對不起你呀！”
楊輝的心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眼前的汪克勤像一位年過七旬的老人。同為人父、人母，楊輝深深地體會出汪克勤的悲傷、痛苦、孤獨、無助、無奈，“沒錢，沒關係，我幫你處理吧。”
“撲通”一聲，汪克勤跪倒在地，雙手作揖，連說：“楊主任，你真是活菩薩我一輩子不會忘記你！”
４月１７日，楊輝告訴汪克勤，醫院替他出了２５５０元錢，兒子的後事已經處理好了，骨灰盒寄放在龍山殯儀館。汪克勤長長出了一口氣……
４月２８日下午，康復出院的汪克勤從母親家把女兒接了回來。想到以後只有父女倆相依為命，汪克勤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爸爸，你怎麼哭了，這麼長時間你、媽媽還有哥哥都去哪了？”女兒坐在他的腿上撒嬌。
“我們出去有事，這不，我回來看你了，爸爸沒有哭。”汪克勤慌忙擦掉眼淚。
家裡沒有水管，也沒有廁所，平時都是到街上打水，上廁所，自從與ＳＡＲＳ沾上邊後，街坊鄰居都視汪克勤為洪水猛獸，見了他繞著走，躲著走。汪克勤不敢出門，怕看到別人歧視的眼神，聽到別人的風言風語。每次上廁所他都得騎車子到２公里外的公廁；吃水靠弟弟給他從集貿市場上買，接不住時，只好讓１１歲的女兒提上小水桶去街上打，每次看著女兒吃力的樣子，汪克勤都會偷偷地哭。
女兒太小，汪克勤不忍心讓她承受失去母親和哥哥的痛苦。但女兒好像知道母親不在人世了。有一天，天氣有點涼，女兒拿出一件她最喜歡的紅秋衣，怯生生地問：“爸爸，我能不能穿這種顏色的衣服。”汪克勤搖了搖頭，女兒什麼也沒說，把紅秋衣放回了櫃子裡，眼裡噙滿了淚水。她不知道哥哥也離開了人世，時常唸叨：“哥哥怎麼也不回來看我，爸爸，哥哥的手機號是多少，你告訴我，我要給他打電話……” （１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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