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央嘉措:不負如來,不負卿

不負如來,不負卿

羅桑仁欽·倉央嘉措

公元1683~1706年

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一生充滿著傳奇,從一個窮困農奴兒子,到最為尊貴的活佛,身居清靜莊嚴的布達拉宮聖地,卻嚮往自由率性的凡間。他是活佛,也是溫柔的情人和出色的詩人,愛情被他寫成動人的詩歌,在藏漢各地代代流傳。

轉山轉水,只為遇見你

倉央嘉措:不負如來,不負卿

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你寫給我的書箋,還有相約藏南的諾言。那一段少年情事,雖已時隔多年,卻依然清晰,猶歷歷可辨。很多時候,我們轉山轉水,卻轉不過塵世的輪迴。原來,有些情感,是刻在心底的硃砂。不管歷經多少年,都深摯得無法告別。

那一天,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驀然聽見你誦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轉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我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想要和你去藏南,在積雪成川的高原,將那日的念珠輕拈,經筒輕轉。在斜陽半枕的佛前,看山水流轉,日月涅槃,然後等待一場紅塵的因緣。夜幕下的布達拉宮,藏香縈繞,青煙如嘆,有梵唱不斷,“住進布達拉宮,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薩街頭,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三百年的光陰流轉,那場悽美的愛情,依然清澈得讓人扼腕。

他就是六世達賴——倉央嘉措。你說他是雪域之上最大的王,也是世間最美的情郎。他的身上始終都流淌著一種對自由無盡的渴望,宗教的神聖,政治的詭譎,愛情的悽美,命運的無常,使他這個遁入空門的僧,一生都充滿傳奇色彩。

他原本出生於西藏南部一個偏遠的山村。在他出生的第二年,五世達賴喇嘛圓寂。西藏上層統治者和蒙古部落上層之間的權利鬥爭呈白熾化。當時執掌大權的攝政王桑結嘉措“偽言達賴入定,居高閣不見人,凡事傳達賴之命以行”(《西藏通覽》),秘不發喪15年。

因而倉央嘉措和其他轉世靈童不同,不曾進宮接受佛法教育和戒律約束,而是一直在民間過著自由的塵世生活。可是,這樣自由快樂的塵世生活,對少年的倉央嘉措來說,只不過是一場短暫的夢而已。

雪域之王的哀婉梵唱

倉央嘉措:不負如來,不負卿

公元1696年,康熙帝親征準噶爾叛亂,獲知五世達賴早已歸西,即降旨問罪桑結嘉措。次年,十五歲的倉央嘉措被桑結嘉措迎入布達拉宮,取法名為羅桑仁欽·倉央嘉措,隨後便舉行坐床典禮,成為雪域之上最大的王。

然而,被奉為雪域之尊的倉央嘉措,和凡人沒有兩樣。即便隔著高牆宮禁,他的心依然流連在宮外的世界。但作為至高無上、俯視眾生的達賴喇嘛,倉央嘉措並不能隨意前往。對塵世生活的嚮往和對自然的熱愛,像一團火焰,在倉央嘉措的胸中升騰,不可遏制。他割捨不下對家鄉的熱愛和對青梅竹馬姑娘的思念。

在布達拉宮的深牆,他一遍又一遍地歌唱著:

心頭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絕代容。

恰似東山山上月,輕輕走出最高峰。

我與伊人本一家,情緣雖盡莫諮嗟。

清明過了春自去,幾見狂蜂戀落花。

跨鶴高飛意壯哉,雲霄一羽雪皚皚。

此行莫恨天涯遠,咫尺理塘歸去來。

有很多次,在悲愴哀婉的梵唱裡,我彷彿就已置身於宮禁森嚴的布達拉宮,仰望著他曾經仰望過的東山,流連著他曾經流連過的花叢。

我亦著了僧衣,海青色的僧衣,比黑夜還黑的僧衣,在夜幕下會遁於無形的黑衣。我於夜幕時分,佇立在他盤桓過的宮牆下,將握在手心裡的詩箋,一遍一遍,虔誠、悲情地吟唱著,摩挲著。為這空氣裡,留存的氣息。時光迴環。三百年的光陰,彷彿只是一瞬。照壁上映出了他俊美的面容。

一切歷歷,宛如昨日。

不羈的法王,最美的情郎

倉央嘉措:不負如來,不負卿

黃昏的拉薩街頭,裝束一新的倉央嘉措化名“宕桑旺波”,他匆匆地繞過布達拉宮森嚴的高牆,穿過長長的街巷,在清涼的梵唱聲中,鑽進帕廓街邊的小酒吧,與那如月般皎潔的姑娘幽會,直至拂曉方才離去。

大雪紛飛的夜晚,整個布達拉宮一片肅靜。一個輕快的身影,越過寺院的後牆,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中。第二日清晨,巡寺的僧人,在雪地上發現了一行清晰的腳印,一直延伸到倉央嘉措的居室。

《倉央嘉措情歌》的譯者曾緘在其《布達拉宮辭並序》裡記載:“黃教之制,達賴住持正法,不得親近女人。而倉央嘉措,情之所鍾,雅好佳麗;粉白黛綠者,往往混跡後宮,侍其左右;意猶未足,自於後宮闢一籬門,夜中易服,挾一親信侍者,從此門出,更名宕桑旺波(也譯作蕩桑旺波),微行拉薩街衢;偶入一酒家,覿當壚女郎殊色也,悅之;女郎亦震其儀表而委心焉;自是昏而往,曉而歸,俾夜作晝,周旋酒家者累月。其事甚秘,外人無知之者。一夕值大雪,歸時遺履跡雪上,為人發覺,事以敗露。”

倉央嘉措流連於茶塘酒肆,吟情詩,近女色,悖行種種,在僧俗的眼中成了一個風流倜儻,甚至放蕩不羈的法王。

清人彭孫遹《金粟詞話》記載:“達賴六世……其才華智慧,尤為歷世達賴之冠,故其行徑亦大有異於眾者。曾因私出後宮,微服夜遊拉薩酒家,結識一當爐女子,兩情繾綣,韻事外傳,事為權臣所悉,即引為廢立奸謀之藉口。”有人甚至以此名義奏請康熙皇帝廢黜他。

然而對於街巷的議論,倉央嘉措卻不以為意,因為他知道自己:

天天有人做伴,從來未曾獨眠;雖有女子在旁,從來沒有沾染。

轉山轉水,卻轉不過塵世的輪迴

倉央嘉措:不負如來,不負卿

倉央嘉措以特有的真誠,大膽以及絕世才華,將對本尊的虔誠與證悟的喜悅,踐實在自己的一言一行中。在他看來,俗世的種種表現,都不過是修法體驗的生動呈顯。

沉浸在修行快樂裡的倉央嘉措,卻不知道自己的言行和舉止,已受到僧眾和社會的非議與詬病,連他的上師五世班禪喇嘛,也規勸他以修行為重。倉央嘉措陷入兩難的境地,他哀婉地寫道: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在宗教與世俗的兩難選擇中,倉央嘉措寧願選擇做一個宗教的叛逆者,只想服從自己內心的召喚。

他一度跑到日喀則,跪在扎什倫布寺(班禪喇嘛駐錫地)前,向曾為他剃髮受戒的師傅五世班禪喇嘛明確宣佈:“你給我的袈裟我還給你,你在我身上的教戒也還給你,六世達賴喇嘛我不當了,讓我回去過普通人的生活吧!”固執的倉央嘉措,寧可捨棄法界的輪迴,也希望心中的玫瑰得以綻放。

然而,至真至性的倉央嘉措尚未能脫掉袈裟,便成了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康熙四十四年(公元1705年),二十四歲的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被康熙皇帝以“耽於酒色,不守法規”的罪名廢黜,並被執獻京師。至於倉央嘉措後來的命運,史書上一直語焉不詳。

但這仍不失他是雪域之上最大的王,毫不減損他是世間最美情郎的稱謂。儘管倉央嘉措背叛了信仰,但他卻以真摯的心歌唱了愛情。

《飲虹樂府》卷八有倉央嘉措《雪夜行》,小序雲:“事以敗洩坐廢,走青海坐病死,藏之人憐而懷之,至今大雪山中未有不能歌六世達賴情辭者。”三百年來,擁有活佛和詩人雙重身份的倉央嘉措,像盛開在雪域高原的格桑花一樣,始終活在人們心中最聖潔的地方,且歷久難忘。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那日的布達拉宮,日光傾城。遙遠的雪線之上,一片空靈。我長坐在佛前,廊間的風夾著深婉的梵唱,穿透我的身體和意念,迴盪在遙遠的時空。一切猶如虛空。

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你寫給我的書箋,還有相約藏南的諾言。那一段少年情事,雖然已時隔多年,卻依然清晰。猶歷歷可辨。很多時候,我們轉山轉水,卻轉不過塵世的輪迴。

原來,有些情感,是刻在心底的硃砂。不管歷經多少年,都深摯得無法去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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