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落在你一生中的雪,總有人能夠看到

每次都是這樣。

用我爹的話說,不到屎攢到腚眼子,你都不知道上茅廁。我欣賞我爹對生活的感知力,同時也佩服他對於類比手法使用的熟稔程度,老頭子贏在了粗俗而貼切。

2012年初夏在大學裡拿到的駕照,眼瞅著到今年的這個時候,整整6年滿期。我還不慌不忙的,我爹便打電話催著在外出差的我無論如何不能給廢駕照廢了。

由於涉及到轉入原籍和申領新證兩件事情,所以操作起來還是有些麻煩的。趁著出差的空檔,我溜了兩天。拎著行李箱揹著揹包,奔故鄉走了一遭。

這個三四線的地級市於我而言,是個陌生的地方,像被人收養了多年的孩子回到生母的身邊,雖明白血脈相連卻又因陌生而侷促不安。

從高鐵站出來,沒顧得上吃午飯,打車就去了市區的車管所。在辦事大廳裡的導辦臺找了個小姐姐問了下具體操作的流程,她告訴我要去照相體檢然後取號排隊就行。

一聽到要體檢,我就慌了。我說我下車的時候喝了瓶水會不會影響體檢結果。小姐姐笑得岔了氣一般叉著腰問我,你是不是憨?這又不是醫院,不驗尿也不驗血!你快趕緊去,一會人多了會比較耽誤時間。

經過簡單的紅綠色盲檢測,深蹲站起,五指握拳,體檢就算結束了。由於要趕下一班車,排隊過程心急如焚,而櫃檯裡的那位卻始終盯著手機上的直播平臺目不轉睛,手上的活兒卻慢條斯理。好不容易排到我的時候,我把相關文件送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居然還一邊盯著手機一邊伸手跟我要文件。

於是我站到一邊,盯著她盯著的手機,直到她伸出來的手落了空她才抬頭看我一眼。看到我看著她正在的手機,她仍舊面不改色。我笑著說,喲,你們的工作都好清閒,要麼我幫你火一把,在微博上@下你們車管所的官微?

此話一出,從理清我的票據到給新證貼上照片再加給新證過膠,整個過程一氣呵成行雲流水,不過180秒的時間。

辦完事,我又拎著行李箱揹著揹包原路返回,在大門口打開叫車軟件等了十幾分鍾都沒有人接單,只能頂著太陽找到最近的公交站臺去等公交。

由於不知道路線,手機在關鍵時刻又沒了電,公交車上,我只能邊擦汗邊問同車的人去火車站該怎麼走。我手裡當時大概拿了四五樣東西——充電寶,皮夾子,手機加數據線還有零用錢。

坐在一旁的一位大媽抬頭看看我,告訴我,小夥子彆著急,先把你的皮夾子揣進包裡吧。然後她耐心地告訴我,從哪一站下車再換哪一條線,然後下車之後往哪個方向再走多少米。

大媽可能是看我聽完她的指導仍舊是一臉懵逼,於是告訴我在某一站跟她一起下就行,她家正好在那邊。到站後我和大媽一起下車,她看樣子是去菜市場剛剛回來,我勸她大熱的天趕緊回去吧,告訴我換乘幾路車就成。她告訴我她家就在這公交站臺後面,不著急,又看我大包小包的便問我是不是學校放假了才剛回來?我笑著說自己畢業五六年了,這次是出差間隙回家來弄下駕駛證。

車還沒來的時候,大媽叮囑我上車投一塊錢就行,要是沒有零錢,她兜裡還有一些。我連忙拒絕,說自己有錢。大媽還說,你路上注意安全,手機錢包要放好!她家老伴兒是鐵路公安,叫XXX,在路上遇到啥事可以找乘警說這個名字,好使。

直到我坐上的車子緩緩駛開站臺,才看到大媽扶著站臺的欄杆彎腰扶起手提袋,蹣跚著離開。

我活過這麼多天,第一次如此這般由衷地想對“人民公僕”和公僕的家屬表示深深地感謝!

願落在你一生中的雪,總有人能夠看到

2.

第二天凌晨五點到的上海。

從火車站出來徘徊到地鐵站,空氣中還殘留著夜醞釀出的涼和慵懶,整個站臺都像沒睡醒一般無精打采。

在人民廣場換乘,倚靠在二號線的玻璃門上,揉著自己紅著的眼睛,聞著自己沒刷牙的口氣,感受自己一臉的疲倦。

一位大叔走過來,很有風度地跟我說,不好意思小夥子,我想問下去機場是不是趕這一趟地鐵?

我問他去哪個機場,他說是浦東機場。我回他沒錯,不過您可能需要在廣蘭路停下來等下一班,因為很多從這邊發的車是不能直接到機場的,需要倒一段延長線。

老爺子有點著急,說哎呀,那你看看我還來得及不?我女兒給我買的機票,你說這孩子,給我整個機票非整這麼趕,我又不熟悉路線……

當時是六點剛過,他的飛機是七點五十起飛。按說一路上要都順利的話估計應該湊合,但無奈的是他手裡還推著個超大的行李箱,看來繁瑣的託運手續是無法倖免。

看他急的滿臉通紅,我告訴大爺不用擔心,我還有個更快的方案——可以從二號線龍陽路站轉乘磁懸浮直達機場,能節省一大半時間。

老爺子喜出望外,然而又愁上眉梢,他告訴我自己不知道怎麼換乘,也不懂得怎麼買磁懸浮的票。

我讓他和我一起,打算到龍陽路我下來一趟,帶他同去。

地鐵上,好不容易有個空座,我讓他去坐,他反而反手一推將我摁在了座位上,那力道完全不像是個年逾花甲的老者。他笑笑跟我說,自己年輕的時候是個軍人,喜歡站著,早習慣了。

一路上他挺直腰板,下身微呈馬步狀,雙手都摁在自己的箱子上,那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一個人站成一隻軍隊”的樣子。

地鐵到龍陽路,他一路跟隨我,看我帶著他走的路有點遠,怕耽誤我的時間,他便連連強調讓我告訴他路線就好,不必陪他一起過去。

我沒有順從他的意思,把他帶到了磁懸浮的閘機口,才準備轉身離去。就在這個時候,他對著我做了一個我將銘記一生的動作——他筆直站好,右腳敲左腳後跟,右手攤開,以45°角結結實實地指向了自己的鬢角!

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流星。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如此熱心,熬了一夜的睏倦在那個軍禮落下的時候換來的是精神上的顫抖。我想大概是有一星火,清晨微冷的魔都裡,在一個陌生人的心窩裡噼裡啪啦著。

3.

我有個女同事,平時交往不多,交集也僅限於社交軟件上就工作內容作一丁點商討和溝通。

前段時間有大概一個星期我出差在外,書本不好攜帶,kindle又用不順手,就隨便在應用市場裡面下了個讀書的app,還可以同步好友的進度,感覺用起來挺方便,在外那段時間就入了坑。

這個app有個功能,就是對於書中的某個片段或者某個字眼都可以拿來做些批註,類似感悟或者純粹是為了記住的一些動作。

我就是這個時候開始更加註意到她的。她不是特別漂亮的那種姑娘,也沒有很高的情商,說話辦事也僅限於工作本身的一圈範疇。這種穩,是在很多女人身上都看不到的。

她有一副好身材,屬於這個年紀的女性應該具有的線條,但從未見到過她在朋友圈裡曬過一次健身打卡之類的記錄,但最近微信步數的記錄裡,她卻永遠都是排在第一的那一個;她愛思考,也愛讀書,前段時間她在讀刀爾登,讀東野圭吾,讀渡邊淳一也讀胡適,有的時候半夜三四點鐘她的閱讀時間還在噌噌往上升。

就在我揣測她是不是要戀愛結婚的時候,一條書評映入了眼簾,那是龍應臺的《目送》,還是那句:

“我漸漸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與他的緣分是不斷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在小路的這一段,他在小路的拐角處,而且他用背影告訴你:不必追。”

龍先生這句,的確剜人心肉,而這姑娘的批註,則讓大概明白了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的同時,也瞬間淚目:

陰的天,躲在窩裡

書籍音樂遊戲

通通都轉移不了注意力

終是忍不住,放聲哭泣

我要多努力

才能接受以後的生活沒有你

哭沒有你,笑沒有你

人生的後半程上

全是離、離、離

這悲傷,並不凜冽刺骨,卻似有痛千鈞重,像是從哪一刻起,自己變成了這個世界的孤兒。

我在微博上曬出來的第七頓小龍蝦,就是陪著她一起吃的。那是我在一次會議結束,我刻意晚走了一會,看她仍舊故作堅強時遞給了她一張紙,告訴她,你眼睛有點腫。

那天是她請的我,四斤龍蝦,兩紮扎啤。那天她打扮地漂漂亮亮的,粉色的抹胸長裙和灰白的高跟,還與我討論《白夜行》裡亮司死了雪穗到底有沒有心疼。那天我調侃她打扮地這麼漂亮莫不是對我有何企圖,她哭著笑出聲,罵我不解風情。

其實我知道,風情不存在的,我也知道,她打扮地這麼幹淨利落,是給誰看的。

喝到凌晨我們才各自散場,這位粉色的公主,沒有了國王陛下的庇護,一個人坐上了紅綠燈照亮的南瓜車,消失在上海灘微冷的雨夜中。

願安好,朋友。

願落在你一生中的雪,總有人能夠看到

4.

劉亮程在他的作品《一個人的村莊》中寫過這麼一段話:

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我們不能全部看見。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獨地過冬。我的一小爐火,對這個貧寒一生的人來說,顯然杯水車薪。他的寒冷太巨大。

願落在你一生中的雪,總有人能夠看到

是的,一個人活著,真的是一個人的事情。

與這個龐大的世界和瞬息萬變的人間來說,我們沒有充沛的力氣與其過多地撕扯。能做的,似乎也不多。

別人所遭遇的苦難,遠比我們所看到的多得多。任何人都沒資格也用不著去為別人罹受些什麼,一如別人無法代替我們去感受命運之多舛。

但我想改寫劉老師的後半段來給這篇文字一個歸宿:

我的一小爐火,對這個貧寒一生的人來說,雖然杯水車薪,但慶幸還在傳播著。無論是別人傳給我火種,還是我把火種再遞給別人。

我想就這樣吧,雖星豆之火,只要仍舊在燒著,總是能夠讓這萬古千秋,暖和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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