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昱村:讀賈平凹長篇小說《帶燈》

一隻在暗夜裡發光的小蟲

——讀賈平凹長篇小說《帶燈》

作者 | 劉昱村

當我讀完賈平凹長篇小說《帶燈》後,心緒久久不得寧靜,為那個叫帶燈的女子感動、惋惜。

帶燈原名叫螢,追隨當小學老師的丈夫到秦嶺山中櫻鎮鎮政府工作。她漂亮、愛穿高跟鞋,愛養指甲花染指甲。她是綜治辦主任,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處理群眾糾紛中消磨掉時光和青春,她想讓每一個糾紛公平處理,想讓每一名弱勢村民得到幫助,但她又是那麼弱小,那麼無能為力;她熱愛生活,渴望愛情,但終究不合時宜,孤獨而抑鬱。她將自己的名字從螢改成帶燈,渴望能在黑夜裡尋找一條出路,一點光明,但她終究燃掉了自己,迷失了自己。

她是一個那麼美麗的女人。她第一次報到時與鎮辦公室主任白仁寶有一段對話,帶燈說:我沒想過當官,白仁寶說:你也當不了官。她說:為啥?白仁寶說:你太漂亮。太漂亮了誰敢提拔你。在鎮政府:所有的男職工去廁所經過她門口了就扭頭往裡看一眼,從廁所出來又經過她門口了就又扭頭往裡看一眼,有的人一早上成四次去廁所。鎮街上一些閒人酗酒被帶燈訓斥,他們反而高興,又替帶燈惋惜,說帶燈到這偏遠鄉鎮工作,是:一支鮮花插在牛糞堆了。小說中,只出場一兩次的帶燈的丈夫眼裡的她:帶燈還披著一頭長髮,她的頭髮好,走路一閃一閃,像雲在動。帶燈和竹子騎摩托去收雞蛋,兩個年輕的女子,在滿是櫻花花瓣飛舞的風裡騎:村寨的人都從屋裡出來,或在地裡正幹活就拄了钁頭和鍁,至她們一出現就盯著一直盯著她們身影消失。有人在村口的泉裡用勺往桶裡舀水,只顧看帶燈和竹子,桶裡的水已經滿了還在舀,水就溢出來溼了鞋。

劉昱村:讀賈平凹長篇小說《帶燈》

她有一個追求純真的靈魂。帶燈喜歡抬頭看天,喜歡看天上的雲和飛翔的鳥;她心情鬱悶的時候就會去鄉村,去河邊;她有24個“老夥計”,都是各個村的一些或有個性,或講義氣,或特別有忍耐力的農村婦女。她們有共同特點,就是質樸,認死理,有人性,本質善良。她心情鬱悶的時候就去找她的老夥計們,這些女人雖然外表粗俗,衛生習慣差,但她們真心誠意對帶燈好,她們給帶燈講自己的困難,包括女人私密的病痛。她們既希望帶燈能幫助她們,在心底裡又像心疼妹妹一樣心疼帶燈。她們沒有什麼好東西招待這個鎮政府的“老夥計”,新玉米出來了她們給她打電話要給她煮玉米餅,新豆子出來了要給她做豆花,甚至在山路上發現一樹新熟的五味子,也要巴巴地給她打電話要摘給她吃。可是她的老夥計們大多掙扎在貧困線上,生活的煎熬折磨得她們苦不堪言。一個老夥計得了宮頸癌,沒錢醫治,孤獨地死在家裡;另一個老夥計本來身體強壯,卻在犁田時一時失手,牛帶著犁和人一起滾下溝裡,當場死去,令人唏噓。帶燈同情她們,想幫助她們,但她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為她們焦慮,為她們痛心,為她們流淚。

她是一個不合適宜的鄉鎮幹部。帶燈是一個想保持自我,保持夢想的人。她不習慣鎮政府的人,鎮政府的人也不習慣她。她為了躲避,經常要求下鄉,天一亮就出門,晚上才回來,她喜歡在山上跑,喜歡累了就在山坡上睡覺,或看雲,看日落。她當了綜治辦主任,與一個叫竹子的單純的女孩子一個辦公室,整日糾纏在信訪工作中。她本來是想認真地把工作搞好,把每一名群眾的訴求解決好,但很多上訪是陳年舊事,解決難度大;部分群眾又是無理訴求;特別是個別上訪老戶是長年累月以上訪得來實惠求生存的人。面對這些,她焦頭爛額,身心俱疲。她很多事情都做不到書記、鎮長的意願上去,常常出力不討好,裡外不是人。她發現東岔溝村13戶人家的男人到大礦區打工後回來都得了矽肺病,已經死了三個,本來按領導的意願只要這些人家不上訪就行,但帶燈和竹子卻一直為他們維權奔忙,這不僅給書記鎮長找了很多麻煩,而且耽誤了安排給他們別的工作。所以,在元家五兄弟和換布拉布兩家為辦沙廠而發生的群體性鬥毆事件後,帶燈被免職降級是必然的。

劉昱村:讀賈平凹長篇小說《帶燈》

她是一個渴望真愛的女子。帶燈原是追隨丈夫來到櫻鎮這個山區小鎮的,但丈夫耐不住清貧,辭職去做了一名唯利是圖的畫家。從此兩人漸行漸遠,最後基本是相忘於江湖。但帶燈想愛,渴望愛,從來沒有停止愛。元天亮是從櫻鎮走出去的人,在省委工作,先前還是秘書長,後來就做了常委,但他還是一位詩人。帶燈喜歡他的詩,他的文字。她整天讀他的詩,感覺自己在一步步走進他的內心,並狂熱地愛上了他。她給他發短信,並得到了回覆,這一點點甜蜜使她的日子開始充滿櫻花的香甜。她給他撿地軟、曬茵陳,給他開中藥。她給他寫信,用最優美的語言,最熾熱的情感,最長情的告白;她吹著風想他,看著雲想他,做著夢想他。但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從來沒有擁抱過他。她離他最近的時候就是鎮街上一面噴繪上他的畫像。她只是一味地愛,一味地付出,一味地追隨。元天亮卻不要她的地軟,不要她的茵陳,不要他的中藥,甚至不要和她見面,卻不拒絕她的信,不拒絕她落英繽紛的愛情。他是個什麼人呢,他是個人麼?但帶燈就在這樣柏拉圖式的愛情裡沉迷了,他成了她的一個遙遠的家園,一泓心裡的清泉。

帶燈最後再也找不到出路了,她把自己逼得靈魂出竅,開始夢遊。在夢遊中,她和瘋子成了知音,兩人在午夜的鎮街上像影子一樣飄來蕩去,快樂無比。

讀這本書時,我忽然就想起和我一起成長起來的姐妹。兒時的小姐妹們在一起找豬草、跳皮筋時,雖然幼稚懵懂,但大家心中都有夢想,好像是童話,好像是傳說,都有一盞小燈,那盞燈讓小夥伴們的眼睛分外明亮。後來因家庭條件,大多沒有上到初中畢業,再後來就是一到成年就在本地成家或遠嫁他鄉。

劉昱村:讀賈平凹長篇小說《帶燈》

少年時一起求學的女同學,很多人的樣子我還記得清楚,我們也曾一起在操場邊談過未來,也曾一起跳過舞蹈《三月裡的小雨》,我甚至還幫一個女生給一名清秀的男生傳過紙條。那時我們的心中也是有燈的,明亮澄澈。後來很多女同學也走散了,幾年前,我偶爾見到一好友,當時她一手抓著麻將,一手拿著香菸,笑聲爽朗,豪氣沖天。

青年時一起參加工作的女同事,那時大家的眼神明朗,工作踏實,對鄉里群眾微笑真誠,對單位年長的同事也是一口一個“叔叔”“阿姨”,謙卑有禮。當時的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盞朝霞一般的燈,明亮而充滿希望。光陰流轉二十多年,女同事們有的升遷,有的守在原地,有的下海從商,很多人的目光就變得堅硬,神經變得敏感,表情變得淡漠,額頭的川字紋卻越來越深。

合上書,我對著遠方輕輕問一聲,我的小夥伴們,大家心裡的那盞燈,都還亮著嗎?

—END—


【本文作者】劉昱村,在報刊及網絡發表有散文作品等,現居陝西漢中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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