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司機:工蟻般奔走在路上

卡车司机:工蚁般奔走在路上

孫朝陽又開始一趟長途運輸 蘭兵/攝

卡车司机:工蚁般奔走在路上

豐禾園一隅,這座地處廣佛交界的物流市場貨車數量不多,線路種類卻是不少,有環珠三角短途,也有國內、國際長途。馬大為/攝

“以前拿駕駛證就行,現在還要身份證?”孫朝陽向司機之家的前臺服務員叫嚷著,他不服氣,覺得受到了欺壓,趕了兩天的路,他只想早些休息。

“卡車司機,就一個字,慘。收入不好,很累,還老受氣。像這賓館,哪是司機的家?根本就是宰司機的店。”孫朝陽剛從河南鄭州運了一大卡車的貨到中山小欖的天潤物流市場,兩天一夜沒好好睡過覺。

“幹這行,沒前途。”孫朝陽手裡提著裝洗漱品的籃子走上三樓,80元的房間裡有兩張床,可以讓他們叔侄倆好好睡一覺。

《中國卡車司機調查報告NO.1》指出,截至2016年,我國公路貨運卡車已達1500萬輛,卡車司機數量達3000萬人。隨著我國經濟快速走向現代化和國際化,物流業在我國國民經濟中的地位日漸凸顯。然而,與物流業的繁榮發展不同,支撐和維繫物流業的卡車司機卻像忙碌的工蟻般,戴著沉重的枷鎖疲憊地奔走在路上,似乎停不下來,也看不到終點。

收入低

“幹了大半輩子,最後剩輛卡車”

6月初,天已經很熱了。短途卡車司機張東成把重型卡車停在中山中朗加油站,拿起油槍加油。一升7塊多的油費對他來說不是小數目。他說,卡車司機在路上耗費最多的就是油費。他常年在珠三角地區拉貨,每月要花5000元左右的油費。

張東成是四川人,今年50歲,開卡車有30多年了。現在他開了間小車行,註冊了家小運輸公司。“不用掛靠別的公司,交各種費用,自己辦許可證,自己給開發票。”

張東成看著快加滿油的卡車說,這輛卡車是他去年購買的,“花了33萬,全款”。他的經歷跟多數卡車司機類似,早年跟人拉貨開車,再貸款買車,拼命幹,“卡車折舊很快”,還完貸款後,“剩輛車”。

來自河南的孫朝陽開了20多年車。他現在駕駛的半掛車是花了50多萬買的,但需要掛靠在一家安徽的運輸公司名下,每年他要向掛靠公司支付包括服務費、保險費在內共計1萬餘元。“沒辦法,單幹戶辦不了道路運輸證和經營許可證。”雖然他心裡也有無奈和不甘,“開自己的車,路上所有花費全部自己出,掛靠公司坐著收錢”。50萬的車7年折舊後就只剩6、7萬,基本是收支平衡,“幹了大半輩子,最後剩輛卡車。”孫朝陽自嘲地說道。

貨源直接關係到卡車司機的收入。張東成、孫朝陽的貨源信息一般來自圈內朋友或者“貨拉拉”、“運滿滿”等貨運APP,而來自安徽的卡車司機孫銳有固定貨源和線路,他常年跑江蘇常州至廣州或南京至廣州的專線。

孫銳介紹,來回一趟4天,運費約2萬元,扣除油費7000元和過路、過橋費7000元,再扣除路途食宿費1500元,每趟收入約4500元。每月跑5趟,有2萬元左右收入。但是,他每年需要向掛靠公司交納各項費用約4萬元,每兩年更換全車22只輪胎花費約4萬元,卡車每8000公里需要做一次保養,再將卡車的日常維護、裝卸貨費用扣除,每月收入約1萬元。“不管賺多少,50萬的新車一年以後只剩35萬,折舊15萬。”

通常,一輛長途運輸的卡車需要配備兩名司機,這就需要車主自行僱傭或由掛靠公司提供一名副駕駛員。“副駕月薪7000元,包他食宿,還要管他抽菸,也得花近萬元。這樣賺到的都給了他,肯定不行。”孫銳並非喜歡獨行,長途駕駛的寂寞感常常縈繞著他,他只能靠抽菸來排解,“每天至少一包,有時候兩包,一停車就抽”。

如果說張東成、孫朝陽、孫銳是個體戶,是“游擊隊”,那高紅偉就是“正規軍”。高紅偉是廣鋼林德南沙氣體有限公司的卡車司機,開半掛車,運輸氫、氧、氮等氣體,屬於危險化學用品運輸。

高紅偉時常開卡車來往深圳、東莞等地,月薪6000-7000元。車輛是公司的車,跑的線路是公司規定的路線,公司全程監控路上運輸,油費、過路費、車輛保養等等費用不用他操心。“以前在碼頭單幹拉貨,後來進了公司,輕鬆很多。”高紅偉5年前脫離“游擊隊”,他說現在收入比從前多一點,而且有保障。

《中國卡車司機調查報告NO.1》稱,2016年中國卡車司機平均每人交納過路費5.36萬元,油費11.99萬元,罰款2974元,保養費均值9162元。卡車司機2016年全年的平均收入為10.7萬元。

根據2016年中國物流與採購聯合會公路貨運分會發布的《卡車司機從業狀況報告》,自有車輛卡車司機收入水平不高,半數卡車司機的月純收入在5000-10000元之間,84%的司機在8000元以下。

沒保障

“我們是什麼人啊?沒人管,沒社保”

卡車司機都有熬夜開車的經歷,“很多城市道路白天限行,貨車只能晚上通過。”孫銳的車6月13日一早到達廣佛交界的豐禾園物流中心,6月14日晚才能出發。他說自己最長駕駛時間是連續開了19個小時,“為了趕時間,也為了多跑幾趟,多賺點錢。”

像張東成、孫朝陽這樣開了20年以上的老司機,一天連續開上13、14個小時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他們都意識到,熬夜駕駛對於身體的傷害,但又沒辦法避免,“做卡車司機,哪有不熬夜的時候?”孫朝陽說。

而社保問題則是卡車司機提起不多、但一提起來就有明顯情緒的話題。個體卡車司機,如孫銳、孫朝陽等,雖然掛靠了運輸公司,但運輸公司並沒有為他們繳納城鎮職工社保,他們只能參加城鄉居民社保。

“我們是什麼人啊?沒人管,沒人發工資的人,哪有機會像城市裡人一樣繳社保呢?”孫朝陽的話裡有七分自憐,三分氣憤。常年在路上跑,難免發生意外,因此孫朝陽購買了商業醫療保險。他去年在裝卸貨物時被砸到左手,骨折住院,花了好幾千,靠社保和商業保險100%報銷了費用。

不過孫銳對商業醫療保險則不怎麼上心。“有個居民社保就夠了,商業保險又要花錢,懶得去辦。”他覺得車險和交通意外險更重要,是必須辦的。有一年他跟著父親跑運輸,晚上父親休息,孫銳開車,卡車剎車突然出現問題,導致他撞了前面的小貨車。按照追尾事故處理結果,孫銳和父親要賠10萬,不過因為車輛購買了保險,他們只賠償了2萬元,其餘的由保險公司賠償。

一般來說,掛靠公司的卡車司機普遍由掛靠公司購買車險和交通意外險,但沒有掛靠公司的個體司機,發生交通事故後人情成為最大的依靠。“大家都是司機,賠個不是,說個賠款數,合計合計,不想把事鬧大,就私了了。”張東成說,他早年就是這樣過來的。

想逃離

“有時想,幹幾年就不幹了”

對於卡車司機來說,生活像一場沒有中場休息的瘋跑。

27歲的孫銳一家有4個司機,叔叔、伯父和父親都是卡車司機。“在我安徽亳州老家,一家人都開卡車的很多。”孫銳高中被學校開除,又不想去當兵,於是跟著父親跑長途運輸。2012年他結婚了,向妻子承諾要去度蜜月,目的地是海南三亞,但“太忙,沒去成。”

後來妻子生小孩,他停下工作陪著妻子兩年。在那兩年裡,他計劃離開卡車司機這一行。他試過投入10多萬做生意,給人拉小件貨物,虧本了。又試著去正規公司上班,但工資很低,他又不幹了。最終,他還是做回了卡車司機。他的掙扎如同向大海投入的一粒小石子,水花都沒濺起就歸於平靜了。

孫銳的妻子在安徽老家開服裝店,每月抽出一小半的時間和孫銳一同上路。“我有時想,幹幾年就不幹了”。他蹲下,然後抬頭,雙眼的黑眼圈更加明顯了。他想把蜜月旅行補上,然後回老家,和表弟合夥開一家網絡會所。

但改變總是困難的。在天潤物流市場賓館“司機之家”,孫朝陽半裸著側躺在一米寬的單人床上。“很多時候開車不穿衣服,太熱。”農村出身的張朝陽從小就會開農用車、拖拉機,“喜歡開車。”1995年初中畢業,他跟著老鄉開著解放牌汽車出了家門,先學會開車,後取得駕駛證,那時收入還不錯,於是他一直在路上奔波。2009年,他貸款買了第一輛自己的車,40萬,然後在兩年的期限到來之前還清貸款。20多年後,他說累了,但不開卡車還能幹什麼呢?

20歲的侄兒孫振威在盥洗池裡洗著衣服,“讀不了書,沒別的活幹,就跟著叔幹。”孫振威很靦腆,他初中沒有畢業就跟著孫朝陽跑長途運輸,現在已經拿到B2駕駛證,可以開大型貨車了。再等一年,他準備考A2駕駛證,那時他就能駕駛孫朝陽的半掛車了。

這一趟從鄭州到達中山後,有一天半的休息時間,孫振威一直待在賓館。問他為什麼不去外面逛逛,他說:“要休息,也沒熟悉的地方去。”20歲的年輕人不抽菸、極少喝酒,唯一的娛樂是捧著碎屏的手機,玩《王者榮耀》。他打到了鑽石段位,算個高手。“我們沒有什麼娛樂休閒活動,觀賞沿路的風景就是最大的娛樂了。”孫朝陽大笑著向浴室走去,洗完澡他要馬上休息,太累了。(南方工報全媒體記者 蘭兵 馬大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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