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水牛還沒學會叫爸爸的時候，他爸就因為趕著回家，騎摩托車發生了車禍，死了。
撞死他爸的那個人，一直都沒有找到。
等到水牛快要學會叫媽媽的時候，他媽媽已經改嫁到外地，從此以後杳無音信，再也沒有回來看過水牛。
所以水牛出生不久，就成了一個孤兒、低保戶。
不過好在，水牛還有個奶奶和兩個叔叔，也就開始了輪流到兩個叔叔家吃飯的生活。
兩位叔叔把他視如己出，不知道是出於血緣，還是出於憐憫，所以水牛小時候根本不知道“孤兒”是什麼概念。
他還會向小夥伴們炫耀，自己有兩個非常好的叔叔，嘲笑他們都沒有。
當然，水牛也有過疑惑的時候。有時候看到小夥伴們一口一口地叫著“爸爸媽媽”，水牛也會歪著頭問奶奶：“爸爸媽媽”是什麼，為什麼別人都有，自己卻從來沒見過？
奶奶每次都摸著水牛的頭說：“牛牛啊，爸爸媽媽到很遠的地方去給你買玩具了，等你長大了，他們就回來了。”
每次聽完奶奶這樣說，水牛就更加開心了，因為他覺得自己不僅有兩個好叔叔，爸爸媽媽對自己也這麼好。不像其他孩子的爸爸媽媽，動不動就打得他們哇哇大哭。
只是水牛不明白，為什麼奶奶每次說這事的時候，總是哭著說的，這明明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啊。
2
水牛6歲的時候，兩個叔叔的娃娃也都不小了，兩位叔叔對他依舊很好，只不過水牛發現，叔叔們有時候總會偷偷地把幾個堂弟堂妹叫過去，不知道他們偷偷幹啥，每次水牛想一起跟過去，他們都把門關上了。
直到有一天，兩個叔叔因為爭論水牛今天該到誰家吃而吵起來了，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兩位叔叔那麼兇的時候。
從那天起，奶奶再也不讓他去兩位叔叔家吃飯。他就跟著奶奶吃，有時候鹹菜一吃就是兩三天。水牛雖然覺得不好吃，但是看著奶奶都吃了，他也跟著吃。
水牛跟我炫耀說，他奶奶最拿手的菜是南瓜，每次都能變著樣做，南瓜餅、南瓜湯、蒸南瓜。最幸福的時候莫過於吃奶奶做的雞蛋炒南瓜了，每次都能炒出魚的味道，水牛說，他這輩子最愛吃的東西就是魚了。
3
一起玩的小孩子經常都不懷好意地問水牛：“傻牛，你爸爸媽媽呢，咋還不回來啊？”，水牛每次都很得意地說：“我爸爸媽媽去給我買玩具了，那個地方很遠，就像齊天大聖西天取經一樣，等他們買的玩具回來了，你們可以跟我一起玩哦。”
小孩子的天性總是喜歡玩，而玩得時候如果有個人出醜那就更開心了，所以水牛在那個時候總會成為我們開心的源頭。
每次水牛這樣回答的時候，我們都會故意激怒他，因為他那面紅耳赤嘟起嘴說話的樣子，真的很像吉祥物，逗人開心。
我們會圍著他跟他喊：“蠢牛，你根本就沒有爸媽，你是個沒人要的孤兒”，水牛每次聽到，都會氣勢洶洶地叉著腰跟我們爭辯。
有一次玩得過火了，水牛慌亂地把一手的沙子撒向了一個喊得最兇的小孩子，剛好撒到他眼睛裡了。那孩子哇的就哭了，後來那孩子的母親聞聲就來了，並把水牛的奶奶也叫過來了，話說得很難聽，罵水牛是個有人生沒人養的野種。
水牛奶奶一個勁地道歉，並一氣之下把水牛拎回了家。
我家在水牛家隔壁，那一天晚上，我第一次聽到一個老人和一個小孩同時哭。
4
第二天下午，我又看見水牛了，他坐在門前發呆，看見我笑了笑。對於前一天發生的事，我很愧疚，於是邀請他到我家去看動畫片，給他看鹹蛋超人，水牛聽了很高興，屁顛屁顛地就跟我走了。
看完鹹蛋超人，我激動地對水牛說：“水牛，你知道我以後的夢想是什麼嗎？”水牛眨著眼睛問：“不知道，是什麼呀？”。
我站起來，舉起拳頭對他說：“我要做一個鹹蛋超人，拯救全世界！”
水牛抬頭望著我，一臉崇拜地說：“哇，你好厲害！可惜我不能像你，我就只有一個簡簡單單的小夢想。”
“快說快說，是什麼？”我問。
水牛不好意思地說：“我就希望我以後可以賺好多好多的錢，這樣我就可以自己買玩具，不用我爸媽跑那麼遠去給我買了。而且，等我有了錢，就可以買好多好多的魚給我爸媽，給我奶奶，給我叔叔。”
我不屑地嘲笑水牛：“你這算啥夢想啊，也太容易實現了吧，膽小鬼，以後我當上鹹蛋超人了，我保護你。”
水牛樂呵呵地笑了，說：“好哇”，陽光剛好穿過窗戶的玻璃，照在水牛的臉上，他眼睛裡，閃閃發著光。
5
不過我錯了，水牛這個夢想在他讀初二的時候就破了。那一年，他奶奶得了一場重病，去世了。
葬禮上，水牛抱著我說了一句話：“這個世界真的無理取鬧，有的時候你拼盡全力去努力，可偏偏連機會都不給。可是我，偏偏就要！”
水牛從那天起就輟學了，帶上他幾件破舊的衣服，去了南方的一個小漁村。他說那裡有數不清的魚，聞著那些魚的氣味就覺得安心一點。
在小漁村，水牛跟著當地漁民一起出海，每天早上四五點就爬起來，晚上都要忙到12點左右，有時候一出海就是好幾個月，忙的時候連飯都吃不上。
不過水牛卻很開心，哪怕他們不給他錢，只要有魚，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水牛很滿足，但是他的身體不滿意了，常年的勞累和飲食不規律，他的胃經常隱隱作痛。
終於有一天，在喝完一碗魚湯後，水牛第一次給吐了，吐出來的還有大口大口的鮮血。
水牛終於成了病牛。
水牛被送往醫院，醫生說晚來一步，就沒命了。
我去看水牛的時候，水牛已經成了瘦牛，身上幾乎沒什麼肉，不過好在，眼神還是跟以前一樣閃閃發光。
水牛笑著跟我說，在醫院的時候，他看到了他奶奶和他爸爸，兩個人都笑著朝他招手，他很開心，很想過去和他們打個招呼，但是他覺得就這樣兩手空空地過去找他們，他們會責怪他，所以他強忍著又回來了。
水牛還說：“還記得我跟你說過這個世界很無理取鬧嗎？其實它不僅無理取鬧，還很壞。你不努力的時候，它嫌棄你；你努力的時候，它又給你使壞。不過好在，我他媽也不是吃素的。每次都想跪下來給它求饒的時候，心裡一想，我他媽這麼久都走過來了，低頭屈服豈不是便宜了這操蛋傢伙？”
我拍著他肩膀說：“你這傢伙，要死不死的，簡直折磨人啊。”
水牛哈哈大笑，說：“折磨好啊，它從出生起就折磨我，我也折磨折磨它”。
水牛讓我給他拍張照，躺在病床上的他，邪惡地笑著，打著點滴的手對著鏡頭豎起了中指。
6
過了幾年，我大學畢業了，水牛也回到了老家，用這幾年的積蓄，開了一家烤魚館。
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姑娘，姑娘挺能幹，也很懂禮貌。
水牛整天樂呵呵的，我們都在笑他，問他用啥詭計把人家姑娘“騙”到手的，水牛賤兮兮得意地說：“秘密這種東西怎麼能隨便說。”
兩人每天起早貪黑，烤魚館的生意紅紅火火的。
邊上也開了很多家烤魚店，但是生意都不如水牛家的。
很多人都說他家魚的味道比較獨特，我想其中的配方，除了水牛知道，第二個人應該就是我了。
後來的水牛，有了車，也有了房。結婚的那天，他兩個叔叔坐在上面，水牛給大家做了一桌超級豪華的烤魚宴。
那一晚，我喝得跟鬼一樣，水牛哭得也跟鬼一樣。
後來，我問水牛：“野牛，後悔過不？後悔來到這個你說的操蛋的世界？”
水牛笑著說：“我後悔啥，老子現在有了車、有了房、還有一個這麼漂亮的老婆，最主要的，我還有這麼多魚，小時候的夢想算是實現了一大半，每天做夢都笑醒，夫復何求。”
“要說後悔，該後悔的是這個操蛋的世界，不知道它有沒有後悔把我帶來，因為我來了，就會賴著不走”，水牛接著說。
我看著他，回應說：“可以啊，你這頭倔牛，也是越來越無恥了，繼續保持。你的夢想實現了，我的還遠著呢！”
水牛笑了，抬著頭，陽光照在他臉上，眼睛裡依舊閃著光，對著太陽豎起了中指，我學著他，也豎起了中指。
別低頭，特別是當你發現這個世界很操蛋的時候！
文：陳三蜂
圖：Pinterest，基於CC0協議使用
排版：陳三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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