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才女張充和——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書法曾經是童蒙養正的必修課,更是高雅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內容。王羲之、王獻之父子切磋書法,米芾、蘇軾對飲揮毫,李清照夫婦典衣治學,趙孟頫夫婦“珠珠相混”都是書法在生活中的千古佳話。

民國才女張充和——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她是活在梅貽琦清華日記的人物,是“當代的李清照”(焦菊隱語);她書法、詩詞、崑曲皆妙,被譽為“民國最後一個才女”;2015年6月17日,民國閨秀、最後的才女、書法家、崑曲藝術家張充和先生在美國仙逝,享年102歲。張充和,1914年生於上海,祖籍安徽合肥,曾祖張樹聲曾任兩廣總督,父親張冀牖為開明教育家,姐夫即沈從文。張充和為沈尹默女弟子,工詩詞,擅書畫,通音律,尤長崑曲,被譽為“民國最後才女”。張充和出生後被送回安徽接受傳統教育,在吳昌碩弟子朱謨欽指導下學習古文和書法,直至16歲,才重返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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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前張充和在北平

抗戰期間,張充和與張兆和一家住在西南的小鎮呈貢,詩人和書法家們喜歡聚在張充和的房間裡,他們喜歡那裡的氛圍,也喜歡張充和的筆、墨和硯臺。張充和說,即使手頭再緊,有些東西她還是很講究:“我不愛金銀珠寶,可是筆、硯都得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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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和曲影》張大千 1938年作

也就是在抗戰時期的,她認識了書法家沈尹默(朱先生之後的第二位恩師),向他請教書法。沈尹默說,他不會正兒八經上課,可以讓充和看他寫字,也願意閱讀和修改充和的作品。"沈先生搬到重慶鄉下歌樂山,當時我在青木關,距離比較近。一年中有幾次,我坐著運輸汽車,拿自己寫的字給他看。每次到沈先生那裡,總是幫他拉紙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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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才女張充和——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張充和晚年在《桃花魚》裡,將18首詩詞全部用小楷謄抄了一遍。1947年,張充和在北京大學教授書法和崑曲,借住張兆和家中,不久認識了傅漢思。1948年傅漢思和張充和在北平結婚。1949年1月,張充和在上海登上戈頓將軍號客輪前往美國,隨身攜帶的只有幾件換洗衣物,一方朋友贈送的古硯和幾枝她最喜歡的毛筆,一盒歷史悠久的古墨——大約有五百年曆史了。定居美國後,在哈佛、耶魯大學等多所名校執教中國書法和崑曲,弘揚中國傳統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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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代張充和崑曲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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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充和與丈夫傅漢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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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美國夏威夷,張充和與孫天申演崑劇《牡丹亭》“遊園”,張充和飾春香、孫天申飾杜麗娘。1972年尼克松訪華,報書法的學生一下子爆滿,張充和曾經戲稱“弟子三千皆白丁”,是說來上書法課的學生都是白人。70歲生日時,她用隸書寫過一副對聯:“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民國才女張充和——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隸書七言聯》

與沈尹默的師生緣

按照張充和先生的回憶,她跟隨沈先生習字是從1941年始。

“我在重慶國泰戲院演崑曲《遊園驚夢》演出很轟動。章士釗作了詩,很多詩人唱和,沈先生也和了兩首,就抄錄在紙上託人轉給我,這樣我們就認識了,以後就常常向他求教。那時候到沈先生家,一進去先報上名字。他聽說我來了總是很高興,我就站在那裡看他寫字,一站就站個半天。”

“沈先生(沈尹默)性格樂觀,一點兒也沒架子,寫字就用一張小桌子,站著寫,我就站在一邊為他拉紙。看他寫字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但他不要我學他的字,也不要任何人學他的字。他說,要學,就學他孃家的字——他說的‘孃家’,是他學書法追隨的各流各派的老祖宗。”沈尹默指導的時候,“從不指出這一筆不好,那一字不對,只介紹我看什麼帖,臨什麼碑”。頗有意味的一個細節是,沈尹默從不讓她臨二王,亦不說原委。後來,張充和讀到他寫的《二王法書管窺》,才知“二王不是輕而易學的”。

張充和的書法造詣

張充和的書法各體皆備,一筆娟秀端凝的小楷,結體沉熟,骨力深蘊,尤為世人所重,被譽為“當代小楷第一人”。

沈尹默說她的書法是“明人學晉人字”。波士頓大學白謙慎教授說:“她的書法,一如其為人與修養,清淡之中,還有一種高雅氣質。而這種氣質在現代社會中越來越少了。”中國書協主席歐陽中石認為:“她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書家,而是一位學者。無論字、畫、詩以及崑曲,都是上乘,很難得。她一貫保持原有的風範,格調極高。像崑曲,她唱的都是真正的、沒有改動過的。書法上的行書、章草非常精到,尤其章草極雅,在那個時代已是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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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充和·小楷 《杜甫論詩絕句》

白謙慎是書法研究工作者,與張充和在美國相識,白謙慎為張充和辦展覽。張充和去世後,白謙慎重閱了與張充和的通信以及自己1989-1991年的日記,打算撰文回顧與張充和最初交往的一些片段,以表紀念。“她對我有再造之恩,但我覺得實實在在地寫一篇紀念文章就夠了。她推薦我去耶魯,是希望我能夠成為一個好的學者。寫好我的書,這樣她最欣慰。”

白謙慎在《張充和的生平和藝術》中曾有詳細的敘述:

“她五歲開始學書,初以顏字打基礎,後兼學諸家,於隸書、章草、今草、行書、楷書皆有所擅。少年時,便為人作榜書。二十多歲時所作小楷,氣息清朗,格調高雅。流寓重慶時,在沈尹默先生的建議下,研習漢碑、墓誌書法,書風轉向高古。今天已是九十七歲高齡的她,不復登臺表演崑曲,也很少作詩賦詞,但依舊每日臨池不輟。”

民國才女張充和——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周有光在比較張家四姐妹時說“張充和受到的傳統教育最多,是書法家”;著名學者陳平原說:“掰著指頭算,依舊健在的北大中文系系友,會寫字的雖不少,但如此優雅,且又如此高壽的,沒有第二位”;著名散文家、收藏家董橋先生則記錄了不少細節:

“每次人家求字,就算只求幾個字,她都費盡心思慢慢打好腹稿,醞釀多時才展紙搦筆寫了又寫,試了又試,直到寫出氣勢,排好佈局,這才終於完成上佳之作。我觀賞充和先生法書好多年了,筆筆穩貼,字字生姿,沒想到竟是如此老謀深算。寫字實難。”

張充和談書法

學書法,總是從研墨開始。張充和先生不允許學生為了貪圖便捷而使用現成的瓶裝墨汁。

除了研墨,第二個講究的是握筆與運臂。“不是運腕,用腕力;是運臂,用肩臂的力量來寫字。”張充和90多歲時,從肩膀到肘子的肌肉線條,還是緊繃結實的,一若少女,研起墨來霍霍生風。

“習慣了使用臂力運筆寫字,寫多久都不會累,對於我,寫字,就是一種最好的休息。”她日常應對失眠、疲累的辦法,就是寫字,寫字就是她的“Meditation”(打坐)。

民國才女張充和——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中國書法,是從‘點’開始的。”她非常重視筆墨中的“點”,反覆要求學生練習“點”的落筆、走鋒和收鋒——先寫好一“點”,再把“點”的運筆化進橫豎、撇捺,體味保持中鋒走筆的感覺。張充和先生要求學生一定要從臨摹顏字(顏真卿)開始,而且一開始就臨顏字晚期的《顏勤禮碑》而不是早期的《多寶塔碑》。

“寫顏字,首先就要從寫好他的‘點’開始,並且一定要保持中鋒運筆。”對顏字,她也有自己獨到的看法,“現在市面上一般看到的顏體字帖,筆畫都太肥大,所以有人不喜歡,說顏字笨拙、土氣,有人臨顏字,就故意寫得字體架構肥肥胖胖的。其實,那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她曾說,“其實,很多人對顏字的理解,都被那些低劣的裱拓誤導了。

《顏勤禮碑》是晚清民初年間出土的。小時候教我的朱老師(朱謨欽)是位考古學家,他給我臨的顏字,是直接從剛剛出土不久的《顏勤禮碑》的碑文拓片,未經裱託,直接裁剪成字帖讓我臨寫的。

那時候我看到的《顏勤禮碑》原拓,字體瘦削,筆畫並不肥大。現在看到出版的各種《顏勤禮碑》,那些過於肥大的筆畫,顯然是被裱託的過程撐大了的!”“寫顏字的運筆跟寫別的體不同,確實,它的每一個字裡,總有一筆是特別厚重的,但它的撇捺方式,需要這樣轉筆,提按出鋒,力道要含在裡面……”

“顏字是打根基的字,把顏字寫好很重要。寫楷書,只有顏體適合寫大字,別的體寫大字不好看,要麼就寫隸書。我做小孩的時候喜歡寫大字,年紀大了,反而喜歡寫小字……”

張充和與姐夫沈從文

湘西鳳凰沈從文的墓上有張充和提的四語誄文:“不折不從,亦慈亦讓;星斗其文,赤子其人”,在這段誄文背後,還有一段有趣的故事。

“沈先生走的時候,北京的一個侄子給我打電話,讓我寫一副輓聯,說第二天開追悼會就要用。”張充和說,“那天夜裡,我怎麼都睡不著,滿腦子都是跟沈先生有關的事情。睡到半夜,乾脆爬起來,研磨,寫字,順手就寫下了這四句話。不折不從,說的是沈先生的堅守。”寫好用傳真機傳真過去,大家都說好。“更神怪的事情還在後面呢!他們說,我把沈先生的名字也嵌在裡面了。我倒大大吃了一驚!仔細一看——唉呀呀,可不是嗎?四句話的尾綴,正是‘從文讓人’!”

1993年10月下旬,張先生和她的丈夫傅漢思訪問鳳凰,祭掃沈從文墓,登山臨水,緬懷故人,因作《望江南》五首。

民國才女張充和——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張充和 小楷 望江南詞

識文:

1. 鳳凰好,山水樂無涯。文藻風流足千古,苗家人是一枝花,此處最宜家。(苗裔陳滿妹殷殷相詩。)

2. 鳳凰好,老幼喜洋洋。休道物華今勝古,古城中有古心腸,此處最難忘。(陳文經先生雲此間物質條件尚差,故有是作。)

3. 鳳凰好,主雅客心寬。湘黔古道黃泥坂,迎送殷懃山外山,苗曲當陽關。(田君時烈迎餘等自淮化復送至遵義,一路即景高歌苗曲。)

4. 鳳凰好,沈墓面沱江。更喜在山泉一脈,路人來止飲清涼,相對話麻桑。(沈從文曾雲:一生寫作得力於水,可謂塟得其所矣。)

5. 鳳凰好,渡口暮歸鴉,忽聽爺爺呼翠翠,一時詩畫幻奇霞。何處筆生花。(邊城之作如詩如畫也。)

款識:右調寄望江南,充和。

鈐印:半舫(朱) 張(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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