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如若是你,斷袖又何妨?

微小說:如若是你,斷袖又何妨?


古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今有千仲攬月曲水流觴成知心。

話說,那年的的上巳日,城外的景山上,如往年般舉辦了一場祓禊儀式後,眾人便席地坐在河渠邊,開始飲酒賦詩。

昨夜一場春寒,上流的桃花樹掉落了不少花瓣,粉色的桃花順著河水漂流而下,恰好在千仲坐著的那個拐彎處聚了起來。

千仲本不想來這人多的地方,奈何他家中長兄亡故,幼弟頑劣,只剩下他這一個能拿出來檯面的男丁,傳宗接代的任務就只能由他扛起來了。

所以,千仲那時是被父母帶著一起來這兒,順便看看有哪家姑娘能合他心意。

三月裡,不少官家小姐來此處祈福、春遊,可放眼望去,竟沒有一個女子能夠在相貌上能配得上千仲,更遑論才情,千仲倒也不急不慌,似乎心中早已料到如此。

有女子向千仲暗送秋波,眉眼之間竟是思慕之情,可落花有意也奈何不了流水無情,就如千仲身前聚集的桃花瓣一般,千仲眼裡心裡是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的。

一盞酒杯正好被流水推來此處,千仲伸手,將那粘著一片桃花瓣的酒杯從曲水中撈起,仰頭一飲而下。

彼時,千仲身著一襲白衣,飄飄然如降世仙子,一頭烏黑的長髮隨意披散,倒也合了他喜清淨超脫世俗的性子。

“美啊,真美!”有一男子不禁發出讚歎。

若是換做平常人家的公子,路人聽聞如此誇讚定會以為是那落花極美,可那落花處坐著的卻是千府的二公子,名滿天下的雲夢國第一美男,所以,難免會令人生疑,究竟是哪個“美”?

只聽又有人道:“那般相貌,若是位紅顏……嘖嘖……”

那人語氣中不知是惋惜還是慶幸,可在某人聽來,那確實極大的讚美之情。

比如不遠處的一樹桃花下,亭亭立著的那位頭戴帷帽身穿青衣之人。

有旁的男子見其身材纖細,穿著體面,以為是哪位大戶人家的小姐,上前行了個禮。

“今日春光甚好,有緣與小姐相遇,在下榮幸之至。”

那青衣身後跟著的小廝忽然捂嘴偷笑了起來,那青衣卻微微向男子點了點頭以示回禮。

“在下斗膽,請問小姐芳名?”

那小廝實在忍不住了,靠近青衣耳邊:“我就說嘛,肯定會有人認錯了您。”

男子不解,眼神疑惑看向小廝。

只聽那小廝悠悠笑道:“我家這位啊,是真真的相公,哪裡是你嘴裡那位與你有緣的小姐哦!”

“啊……是在下唐突了,抱歉。”

男子自覺丟了顏面,慌張地離開那處……

父母與好友坐在半山的亭子中相談甚歡,獨留千仲一人在河渠邊百無聊賴。

千仲一手放在額前,向遠處眺望,竟能看見千府最高的那處樓宇,覺得神奇,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過了一會兒,他又覺得無聊了,一抬頭,見日頭高高地掛在頭頂,暖洋洋的,正適合午睡。他這麼想著,然後一個碩大的陰影擋住了日光。

“公子,我家主人有請。”

千仲拍拍衣服:“走吧!”

他不知對方是誰,亦不知對方找他作甚,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遠遠的就看見了一位帶著白色帷帽的人站在河渠邊的桃花下,那位應該就是尋自己來此處的人吧。

“請問,可是閣下尋我來此處?”

千仲一眼便看出此人是個男子,只不過其身量與尋常女子一般。

攬月掀起白色的薄絹:“攬月久聞千府二公子大名,今日得見,甚是欣喜……”

……

那日晚膳後,千仲回房經過院子的時候,冷不防被一個小不點給拖住了大腿,他低頭,正好對上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二哥,你後日是不是要去攬月樓啊……”

攬月樓,是國都幾月前新開的一個戲樓,自開張以來便是門庭若市,生意極好。

與一般戲樓不同,這個戲園子的特別之處在於,樓裡的角兒們都是男子,且,戲樓老闆正是天下聞名的名伶攬月。

沒錯,就是那個約千仲後日去看戲的攬月。

千秋的眼裡滿是期待:“二哥,你後日……可不可以帶上我和小筠啊?”

“……”

千家的第二位小姐,名喚千秋,生來性子就活潑好動,獵奇心尤其強。

府上廚娘殺雞了,她要去看一眼,門僕的第五個女兒成親了,她也要去看一眼,就連後門巷子裡的野貓下崽了,她還是要去看一眼。

她人生中最大的興趣就是看,所以,尤其愛看戲。

逢年過節,府上會請戲班子來唱戲,千秋總會難得十分乖巧地坐在老祖宗身邊,睜大了眼睛看戲。

幾個月前,千秋就聽說最近國都新開了家戲園子,她也想去看很久了,可惜那裡生意實在太好,一票難求,千秋只能望而卻步。

今天在廚房看廚娘做甜糕的時候,正巧聽見有小廝在議論二哥遇見攬月的事,有這麼一個好機會擺在她的眼前,她怎麼可以讓它白白溜走!

“二哥,求你了……”

“小筠那個奶娃娃還小,你嘛……”

“我早就不是奶娃娃了,是不是可以跟你一起去啊!”

千秋滿心歡喜地放開了千仲的大腿,拍拍膝蓋站了起來,卻在下一刻就被實實在在地潑了一盆冷水。

“小球兒乖,你才幾歲啊,出不得府門的,等你再長大些,讓你夫婿帶你去吧……”

千仲說完這話,便腳下生風,走的飛快,留下千秋在原地滿臉沮喪……

方進攬月樓,千仲就被上巳日遇到的那個小廝引到了二樓的某個小廂房裡。

那房間靠近樓內戲臺的一側還開了一扇大窗戶,本來是挺安靜的一個小房間,小廝一推開窗戶,喧鬧聲便灌了進來。

“請公子在這裡稍等片刻,我家主人馬上就來。”

小廝說完,便退了下去。

“恩,多謝。”

千仲在房內小坐了片刻,聽見有人推門的聲音,一回頭,正是畫上了妝容的攬月。

“公子來了,久等了。”

“還好,只片刻功夫。”

“今日這出戏,是攬月自己寫的,若有何不當之處,還請公子多多指教。”

“不敢不敢……”

……

攬月寫的那戲,講的是一個從小被賣進戲園的小男童的故事,千仲看著看著,便覺得那個小男童或許便是攬月他自己……

攬月剛出生不久,就被人販子賣給了戲班班主,所以他並不知曉自己是哪裡人,不知曉自己的家人在何處,亦不會知曉自己究竟姓甚名誰。

自打他記事起,他知道自己就只有一個名字——攬月。

小時候,不僅要給整個戲班子裡的人打雜,為了練功,他還吃了不少的苦。好在後來苦盡甘來,他的名聲越來越大,掙的錢也越來越多,運氣好從嗜賭成性的戲班班主手裡買下了整個戲班,這才翻身做了主人。

攬月有寫戲本的愛好,只可惜讀書不多,亦無暇練字,所以他的那些戲本上,許多都是空著的一片。

他時常在想,或許,自己原本是那戶書香門第的公子吧,不然怎會如此熱衷於紙筆二物?

攬月說自己胸無點墨,對學富五車的千仲實在景仰,才有意結交,希望千仲能指點自己一二。

千仲覺得,如攬月這般好學之人實屬難見,心中生出幾分敬佩,欣然應允了。

從此之後,千仲便時常自由出入攬月閣,守在門口的小廝們見到貴客自然也是不敢攔的。

二人也時常結伴一同遊于山水之間,久而久之,坊間便開始傳言四起。

那日千仲與攬月約好,去城外的山中小住幾日避避暑,誰知還沒踏出府門,就被小機靈鬼千秋給攔住了。

“二哥,你今天不能出去!”

千秋一個“大”字形擋在門口,那瘦弱的小身板明顯阻擋不了千仲,但誰叫千仲那麼疼愛自家小妹呢!

“小球兒,為何不讓二哥出去呢?”

“那個……阿杜說,你是要去見攬月?”

千秋嘴裡的阿杜,是雜事房的一個小廝,也是千府裡的八卦之魂,千府上下幾百口人的各種秘密,阿杜都能探聽到七八,所以他知道千仲今日出去並非難事。

“如此……那又如何?”

“你要是出去見他,那我就不能讓你出去!”

千秋正氣盎然,彷彿小媳婦兒活捉了一個正要出去偷腥的丈夫。

千仲失笑:“為何不能是他?”

“因為……因為……”

——因為外人會說二哥閒話的。

雖然千秋不知道“斷袖”為何意,但她知道,那些人就是在說她二哥的壞話。

可千秋為了不傷千仲的心,最後還是把這話嚥下了肚子。

“小球兒”,千仲彎腰,輕輕摸著千秋的小腦袋:“二哥過幾日回來,帶山裡的野貨給你嚐嚐鮮,可好?”

“二哥……”千秋抱住了千仲的脖子,“可我還是不想……”

“二哥明白,外人如何說那是他們的事,二哥心裡有數……”

……

山裡一間明顯翻新過的茅草屋裡,攬月和千仲相對而坐。

千仲神色自然,攬月臉色卻有些難看。

今晨攬月出門時,正巧聽見了街上婦人的閒話,他的臉色當場就變得刷白。

攬月本就出身低賤,倒也不在乎別人的風言風語。可千仲呢,身為將軍府尊貴的公子,竟會與一個戲子糾纏在一起,況且,這個戲子還是個男子……

攬月見千仲桌上的茶盞見了底,忙提起茶壺給他沏茶。

“攬月。”

千仲突然喚了自己一聲,攬月嚇了一跳,手抖了一下,茶水便濺到了千仲的衣服上。

“抱歉……”

“無妨”,千仲倒是一派雲淡風輕。

千仲示意其餘的人退下,攬月身邊的小廝很識趣地合上了那扇剛上了漆的門。

長久的靜默後,攬月終於忍不住了。

“千仲兄,攬月今晨來的時候,偶然在路上得知了一個傳聞。”

“哦?什麼傳聞?”

“……罷了,無關緊要……”

“可是與你我有關?”

“千仲兄……也曾聽聞……”

“是。”

“那你……有何想法?”

千仲放下手中的茶盞,走到了一扇窗前,望著外面迎風招展的夕顏花:“你又是何種想法?”

“我是何種想法……我又能是何種想法……”

攬月看著千仲的背影,輕聲呢喃。

先不論他們身份差別,單是好男風這一項,便能被世人所唾棄,他倒沒什麼,可千仲卻萬萬不能受千夫所指的,更何況,千仲對他,應只有友人間的情誼……

“人生苦短,若是我們還要顧及他人的眼光,活在世俗的禁錮中,豈不悲乎?”

“千仲兄……你的意思是……”

千仲轉身,看著攬月的眼睛:“若他們說的確有其事呢?”

若他們說的確有其事……若他們說的確有其事……

……

千秋硬闖出府,藉口給二哥送衣服,然後騎著馬兒,帶著幾個小廝到了那處茅草屋。

“二哥!二哥!我給你送衣服來了!”

千秋在院子大門口使勁喊著,茅草屋裡的人聽見了外面的聲響,推開門走了出來。

“二哥”,千秋跑著撲到千仲懷裡,“我給你帶來的衣服!”

“這位姐姐……好美啊!”千秋頭一歪,就看到了千仲身邊的攬月。

攬月身為男子,但畢竟容貌生在那裡,不比貌美女子遜色,難怪千秋會認錯。儘管後來她知道真相後,驚覺自己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實在有辱千家門面。

“小小姐有禮了。”

攬月向千秋行了個禮,千秋放開千仲的脖子,也向攬月行了個禮。

“你……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啊?”

攬月忙捂著臉:“啊……許是天太熱了……”

千秋看看自己那臉色如常的二哥,終究還是天真地問出了那個問題:“可我二哥都不覺得熱啊!你們在裡面做了什麼啊?”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叫尷尬的東西,眾人都不敢說話了。

千仲無奈,彎下腰,輕輕颳了下千秋的鼻子:“小球兒,你此番出門,父親知道嗎?”

千秋的臉色瞬間變了:“二哥,我錯了,我走還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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