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說《三體》中爲什麼有那麼多佛教元素?

科幻小說《三體》中為什麼有那麼多佛教元素?

“這讓我想起了那天夜裡峨眉山的雲海,”瓦西里說,“那是中國的一座山,在那山的頂上看月亮是最美的景緻。那天夜裡,山下全是雲海,望不到邊,被上空的滿月照著一片銀色,很像現在看到的樣子。”

——《三體》

在小行星帶外側的一個狹小的空間站裡,軍人瓦西里和學者威爾納正在用一組懸浮的巨型鏡片進行觀測。這一天,觀測站接到總參謀部的命令,他們被要求調整望遠鏡的方向,朝著七年前已被毀滅的三體星系看一眼。

威爾納看到了三體星雲,瓦西里想到了峨眉山月。

科幻小說《三體》中為什麼有那麼多佛教元素?

三體星系裡的三顆恆星,如今只餘其二。這個已沒有生命跡象的雙星系統不停地吸收星雲物質,強輻射使它們發出明亮的光芒。面朝這四光年外的文明墓場,瓦西里不禁發出感慨:“這讓我想起了那天夜裡峨眉山的雲海。……在那山的頂上看月亮是最美的景緻。

瓦西里這名字一聽就不是中國人,那他跟中國有什麼淵源呢?書中沒有細說。

該角色生活在距今約三個世紀之後的廣播紀元。在作者的想象中,三百年後的地球政治格局早已面目全非,那時世界上通行著一種中英文夾雜的新式語言。或許是因為外星文明的威脅和科學技術的突飛猛進,無論是國別的差異還是地球表面的物理距離都已顯得微不足道,所以瓦西里見過峨眉山月並不奇怪,他在眺望浩瀚宇宙時做此聯想也不算突兀。

不過峨眉山月對於中國人來說,當然不只是一種景緻那麼簡單。

“普賢菩薩……雖盡十方法界,無非所住真境。而此大光明山,實為應化道場。

”(《重修峨眉山志流通序》)

峨眉首先是佛教名勝。它在古籍中有“大光明山”之稱,為普賢菩薩之道場。之所以叫“光明山”,是因為此處有“佛光晝現,聖燈夜來”。所謂“佛光”,指的是在峨眉金頂峰前的懸崖邊上,時而可見五色輝映的光圈。所謂“聖燈”,則是夜間峨眉山下漂移不定的鬼火。前者屬山間水汽折射構成的光學現象,後者為露天磷礦所致。現實中的峨眉山月照耀雲海,恐怕跟三體星雲的亮度仍有差距,但若附之以“大光明”的聯想,可能就跟遠方的奇景相侔了。

科幻小說《三體》中為什麼有那麼多佛教元素?

《三體》中牽扯到佛教的地方不少,比如有個懶散的數學家曾跑去寺院中避世,並在那裡聽到了他未來妻子的詭異禱告,什麼“佛祖保佑我主脫離苦海。”另有“面壁計劃”,這是一個容易讓人聯想到令狐沖和達摩祖師的名詞。據《景德傳燈錄》記載,達摩祖師於南北朝年間抵達中土,因與南梁皇帝蕭衍話不投機而渡江北上,在少林寺中面壁而坐,終日默然。“面壁”的典故或取於此。

又如作者形容四維物體彷彿“納須彌於芥子”。“須彌”是印度神話中位於世界中心的巨山,“芥子”指代極為微小的事物。將須彌山藏於芥子之中,即小能容大。以巨大入於微小空間而不虧損,又讓人聯想到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提到的“陽羨鵝籠”的故事——一個十七八歲的書生進入鵝籠之中,鵝籠沒有變大,書生也未變小,卻能與籠中雙鵝並坐——這種不符合物理直覺的描述一看就有佛教的影子。

然此類思想,蓋非中國所故有,段成式已謂出於天竺……(魯迅《中國小說史略》)

《西遊記》中引《蘇武慢》雲:“毛吞大海,芥納須彌,金色頭陀微笑。”佛教對佛性、佛法的形容與其極富雄奇想象力的宇宙觀,確實很適合為科幻文學所用。

科幻小說《三體》中為什麼有那麼多佛教元素?

峨眉山東臨岷江,南向大渡河,古來順江出蜀之人,都能回頭遙望那猶如美人青黛的峨眉山色。那景象李白見過,蘇軾也見過。所以峨眉山月還是他們的詩。

峨眉山月歌

李白:“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

楊萬里:“君不見李家謫仙吟掉頭,解道峨眉山月半輪秋。”

蘇軾:“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謫仙此語誰解道,請君見月時登樓。”

子賢:“白帝城邊落木秋,峨眉山上月如鉤。少陵野老曾為客,太白仙人舊所遊。”

《峨眉山月歌》據傳為李白初次離開蜀地時所作,詩中寄託了青年詩人辭親遠遊時的懷戀故土之情。小說《三體》寫到廣播紀元時,地球人正在為隨時可能到來的外星文明打擊惶惶不可終日,而研發光速飛船逃離太陽系,則被認為是絕境求生的三種方法之一。那作者在這裡提到峨眉山月,是否暗示著地球人應當及早仗劍去國乘舟遠航呢?這樣說恐怕有過度解讀之嫌。不過遠離蜀中山水的羈旅之愁,與辭別母星漂流太空的彷徨心境,應該多少有相通之處。

“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

我上一次看到有人將峨眉山與宇宙和未來科技聯繫在一起,還是在十六年前的科教紀錄片《宇宙與人》中。影片的旁白提到,那距離峨眉山不遠的樂山大佛,是象徵光明與未來的彌勒。而樂山大佛視線前方,恰好是中國的核動力研究院。此片還用陰陽生萬物來類比擁有正負兩極的電磁力,說得好像人類早期樸素的宗教哲學世界觀巧妙地暗合了現代科學對宇宙的發現與認知——這當然不是說古人真比愛因斯坦更早了解量子力學和相對論,而是關於無限和微觀世界的推想古已有之,只是當時它們是作為思維的遊戲存在,千年後又為人們對宇宙原理的表述提供了更富詩意的語言素材。

科幻小說《三體》中為什麼有那麼多佛教元素?

總有人說《三體》文筆不佳,好像它的成功只在於邏輯和腦洞。我倒覺得《三體》 不只文筆流暢,其隨處可見的東方色彩還讓人在本屬舶來品的科幻體裁中體會到了一種親切感。文中的佛教典故是例子之一,還有那不講究透視原理的東方畫派,以及用大篆刻在冥王星上的《詩經》。

有陣子“國學”盛行,私塾復興,家長紛紛要求孩子背誦“弟子規”與四書五經,稱“做人不能忘本”。可是為什麼呢?人本來就是在不斷忘本中前進的。反正我們之中從來也不缺被身後的陳跡吸引而不熱衷於向前奔湧的復古人士,至於對此無甚興趣的新生代,似乎沒必要強迫他們做文化的守墓人吧。

聽聞昨晚大家都在搶蘋果,新潮的玩意真美。如果有一天太陽系真的毀滅,或許在那冥王星地底的石刻上,果機會和《峨眉山月歌》一同上榜,那是我們給歲月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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