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限制了孟子和荀子的想像力

儒家有一樁公案——究竟人性本善還本惡?其實無論是倡言“性善說”的孟子,還是主張“性惡論”荀子,他們的論述在今人眼中看來都不夠嚴謹 。因為要回答人性善惡的問題,首先必須弄清楚人性的定義,以及究竟何為善、何為惡。如果孟、荀二人本身對這些概念的理解就有出入,那爭論也就毫無意義了。

善良限制了孟子和荀子的想象力

電視劇《秦時明月》劇照

好在聰明的後世學者早就領悟到了,孟、荀討論人性善惡只是出於“淑世”的目的,本來就不是為了科學。說“性善”,是勸人向善。說“性惡”,也是為了強調禮義的重要作用,提倡以之規範人的行為,從而構建文明的社會。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孟子·公孫丑上》)

孟子將“性善說”的內涵列舉為惻隱之心(仁)、羞惡之心(義)、辭讓之心(禮)和是非之心(智)四端,稱這四者“人皆有之”,而且是“不學而能”的天性,這恐怕是善良限制了這位聖人的想象力。

荀子就比他現實一點,他表示人的天性應該是“飢而欲飽,寒而欲暖,勞而欲休”。之所以有辛勤勞作或殷勤辭讓的行為,乃是後天禮義教化所致——本質上說這些“善行”是違揹人那懶惰與貪婪的本性的。

……故順情性則不辭讓矣,辭讓則悖於情性矣。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荀子·性惡》)

這裡需要注意的是,荀子所謂“其善者偽也”之“偽”,並不是“虛偽”的意思。不是說善行都是出於虛偽,而是指禮義來自“人為”。例如後文又提到:“故工人斫木而成器,然則器生於工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意即木工將木頭做成可用的器具,器具是工人努力勞動的成果。同理,善行也是人發揮主觀能動性的結果,並不是自然而然的。由此不難看出,即便看似主張相對消極的“性惡論”,荀子本身那以人為之善戰勝天性之惡的觀念,依然不失為儒家積極精神的最佳代表。

善良限制了孟子和荀子的想象力

電視劇《秦時明月》劇照

話說回來,《荀子·性惡》中雖然明確地點出了他所要駁斥的對象——孟子——但他的駁斥非常不徹底。總的來說,荀子只是否定了“禮”和“義”是人的天性,卻沒能觸動更為重要的“仁”和“智”,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肯定了人性中自有“仁”與“智”的存在,如——

“凡生天地之間者,有血氣之屬必有知,有知之屬莫不愛其類。今夫大鳥獸則失亡其群匹,越月逾時,則必反鉛;過故鄉,則必徘徊焉,鳴號焉,躑躅焉,踟躕焉,然後能去之也。……故有血氣之屬莫知於人,故人之於其親也,至死無窮。(《荀子·禮論》)

他說天地間但凡有血有肉的生物都有愛其同類的天性,如鳥獸走失必返群,經過故鄉則號啕踟躕不能去。萬物之靈人類於此更甚,那失去親人的悲痛可能至死無窮。這難道不就是孟子所說的“惻隱之心”、“親親,仁也”嗎?

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

;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孟子·盡心上》)

他又說,人和動物的區別,不只在於直立行走或身上無毛,而在於有“辨”。人有辨別好壞、親疏的能力,有認知和實踐仁義法正的能力,所以人人都可以成為大禹這樣的聖人。這不就是孟子所說的“是非之心”嗎,不就是孟子認可的“人皆可以為堯舜”嗎?

……塗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皆有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然則其可以為禹明矣。(《荀子·性惡》)

且荀子的“性惡論”,只是說人若是完全順應趨利避害的天性行事,將會導致惡的結果;並沒有說人在不關乎自身生存的前提下,也有刻意作惡的動機。這種餓了想吃、累了想歇、好利惡害的本能,只可說是一種自利傾向,一定要歸結於“惡”,恐怕有點太過苛刻。

孟子陳義太高,以他的標準衡量,大概滿大街都是牛鬼蛇神。但回到文章開頭他所舉的例子——

“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看到有孩子差點就要掉進水井裡,即便與孩子的父母沒有交情,也難免激起驚懼憐憫之心,這是連大談“人性本惡”的荀子都認同的“愛其同類”之仁。

人或許有自利的天性,或許沒有天生的羞恥或謙讓之心,但要是連最基本的是非都難以明辨,連見孺子落井都無不忍之意,那真是——

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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