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希:在戲台上出汗怎麼辦?

 經過化妝的演員在臺上演出,如果頭面大汗淋漓,把粉彩衝成花雞蛋兒,應該說是絕對不允許的。這種汗俗稱“急汗”、“極汗”、“虛汗”、“慌汗”,是臺上所大忌,同時也證明演員對這臺戲沒下過苦工,所以心慌意亂而致汗腺失控。說也怪,這種汗是一發不可遏制的,自我感覺臉上在淌汗了,則其心愈慌亂或者焦急。心愈慌則汗愈多,止汗這個功能,似乎不依人的意志所決定。只有先把心情鎮定下來,也要歷相當時間才能汗止。

 我說自己一個笑話:《黃鶴樓》已演過不記多少回了,應當說心中有數,決不致於會慌亂汗出。但有一次是堂會戲,演至與趙雲吵架後,生氣坐在上臺口,臺下圍著一群小孩,指指點點說:“出汗了,汗流到鼻子了,流到嘴角了,流到下巴了。”我心煩不可自制,似乎全身的汗都湧向頭面。洎後把心浮氣躁抑制下去,注意到劉備在兩面作揖,趙雲捋拳欲擊,劉奮阻止而起唱,自己才覺到是演周瑜(不是演“汗出”),則臺下孩兒們的議論,充耳不聞,這就所謂“進入角色”了。以此次狼狽為訓,以後在臺上聚精會神,“一臺無二戲”,只顧同臺人的情況,不看也不聽臺下之事,也漸漸達到夏天在臺上也不出汗的境地,反而怕在後臺接觸其他事物時,又要汗出。

何時希:在戲臺上出汗怎麼辦?

張君秋反串《黃鶴樓》之劇照

 嘗把此事告於姜妙香先生,他說原先夏天扮戲也沒有風扇設備,面上汗不幹,抹粉、塗脂、畫眉都很困難,他的訣竅是背臺詞、想場子身段,把自己置身於戲中,忘形於戲外,可以使汗、我兩忘,把這無汗的扮相一直帶到臺上;如果臺上不出岔子,這個汗是可以帶回後臺卸妝時而大出的。姜又說了梅先生的故事:梅到後臺,常會有人來訪,使他分心而不能定神扮戲,好在他的輔佐人員有辦法,常會用“臺上到什麼戲了”,“什麼角色上了”,“演到什麼地方了”,以及“還有半小時、三刻鐘了”等等來催客,使其知趣而退。也有一次是盛夏赴晚筵,又有客人送到後臺,也有女賓來看他扮戲,他一顧慮女客不走,如何換行頭的問題,真是汗如水澆,自己控制不住了。他的夥計就用以上各種話使客人散去,這是梅先生畢生僅有的一回大汗。

 姜先生又說:梅真是好角兒的份,汗總是聽他指揮的,即使一出頭本《虹霓關》,兩人鬧了半天“槍架子”,梅面上還是無汗;二本卸靠改丫環,身上服飾輕鬆多了,他在後臺聽聽東方氏唱西皮慢板,悠然自得,也不出汗,只有在卸妝時,他心神一放鬆,這個汗一發不可收拾,甚至連水衣也脫不下來。敢情汗這個東西也是欺人(功夫不深和心浮氣躁的人)和捧好角兒的。

何時希:在戲臺上出汗怎麼辦?

梅蘭芳後臺扮戲照

 另外有一種不能避免出汗的事,那是臺上自己或對方出了錯,所謂“捏一把冷汗”,則定神下來,錯誤改正了,汗即可自止的。這種汗我也出過幾回,例如《穆天王》當宗保聽木瓜說“姑奶奶把宋營那員大將挑下馬來”後,木瓜帶馬,小生上馬,場面應打[掃頭]下場,不想打鼓佬走神,開了[快紐絲],無可奈何,幫助他圓個場,胡編唱了三句快散板,仍歸[掃頭]下場,場上沒有露出破綻,可是不免一身冷汗了。又一次陪桐珊唱《能仁寺》,當安公子被十三妹解救,兩手按地不能起時,我把“兩腿疼痛”的詞忘了,桐珊怕我想起又念,沒有接念“這末大個子,難道要我……”,愣了一會兒,知我真忘詞了才接念,我們都出了汗了。

 總之,一個有素養、有根柢、有經驗的演員,是不應在臺上淌汗的,梅先生拍電影,在熾熱的燈光下還不出汗呢。前些日子,在電視裡見到一位故友的後代,業已成名了,演《群英會》舞劍初起,近鏡頭特寫中,已經汗流滿面了。我想告訴他,快些痛下功夫,到臺上要進入角色,聚精會神,不要心浮氣躁。但苦於無法傳遞這番建議。

(《梨園舊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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