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民間故事)

那座院子已經廢棄了很久。

我來到這座村莊已經有些時日了。本來打算一路遊蕩到西北,不巧,準備的乾糧已經吃完,身上帶的盤纏也見了底,只好在這村子停下,賣苦力換點路費。

這村子以種莊稼為主,村民們也會在自家亂糟糟的院子裡養雞鴨下蛋。有趣的是,幾乎每家院子邊上都會有一圈很華麗的圍牆,看著有些不搭調。

據說以前村裡出過一個暴發戶,蓋了大房子之後沒多久又全家進城發展,留著這院子沒人打理。這院子的圍牆作為過道的一部分,要是髒了,左鄰右舍都會抽空清理一下,這麼多年還是顯得雍容華貴。至於裡面是個什麼樣的景象,就沒有人深究了。

後來,村民慢慢富裕起來,覺得那院子的圍牆好看,便紛紛效仿,也給自己壘了圍牆,連雕文都照搬過來。再過了幾年,等家家都修起圍牆之後,就有了如今這幅模樣。

但村子裡有一座院子偏就不同,而這院子正好就挨著那暴發戶的大房子。院子裡住著的是個書生。聽村裡人說,書生以前是個有名的賢人,後來不知怎的就不受人待見了,在這裡定居也就是前幾年的事。這院子沒砌圍牆,院子裡也不養雞鴨,倒是種了不少花草,還有幾棵果樹。房子比邊上的豪宅肯定不如,但乾淨清爽,頗有幾分讀書人的味道。

書生除了下地幹活,每日就打理他那院子裡的花花草草,幾個禮拜之後,這院子就已經十分漂亮了。應季的花朵競相綻放在院子的每個角落,四季也有不同的果實收穫。

說起來這書生人也不錯,村民若是有什麼難處,他都盡力幫忙,逢年過節,也會題字寫寫對聯,給村民添點喜氣。起初裡,村民也喜歡,覺得有個花花草草作裝飾,還有果子吃,這也不錯。但後來不知怎的,就開始覺得這院子太不搭調,一致想把那花草鏟了,最好再修起和他們一樣的圍牆,書生拒絕之後,就再也沒有得到好臉色過。村民們該拿的照樣拿,求助的時候還能客氣點,一幫完就直接給踢出了院門,這就是書生現在的待遇。

這村子裡,如今也就我這外來人能與書生合得來,書生難得尋到個能說話的人,便經常偷偷拉我進去作客。我問他幹嘛那麼偷雞摸狗,他說為了避嫌,為了不影響我在村民心裡的形象。

“這圍牆有什麼好?”書生倒了茶,規規矩矩地擺在桌子上,“華而不實。”

“至少這花草沒什麼不好,幹什麼要一道鏟了去。”我端起茶碟,細細品著茶的清香,“都說你是有名的賢者,當初又為什麼淪落到這來?”

他動作一滯,眼裡起了一絲複雜的情感,但很快又歸入平靜。“說了不該說的話。”這是他的答案。“你又為什麼要去西北,聽說你來自沿海的城市?”

我想了想,放下了茶杯:“想去看看,看看生活有什麼不一樣。”

那之後我們又聊了許多故事和文學作品,聊得忘了時間,等再一看,已經到了飯點,於是他又邀請我留下來吃晚飯。意猶未盡,盛情難卻,我果斷答應了下來。

而趁他去準備晚餐,我得閒參觀了這屋子。這屋子佈置簡單,打掃得十分乾淨,一張四方桌子挨著後窗,是書桌也是餐桌,桌邊的書櫃靠著牆,裡面整整齊齊地擺著各家著作,牆上掛了他自己的字畫。屋裡除了幾盆不知名的花,再沒有別的裝飾,不過桌上懸著的毛筆一看就是上等貨色。“簡而不陋”,這是他在牆上題的字,也是對這屋子最好的描述。

晚飯吃得很清淡,炒雞蛋就是唯一的葷菜,他似乎是覺得虧待了我,臉上有些泛紅,直到聽我說:“這青菜不錯。”他才是鬆了口氣。飯後我們繼續暢談人生大道,一直等睡意霸佔了大半的腦袋,我倆才依依惜別。

臨走前,他對我說:“你是聰明人。”

“好茶!”這是我的回答。

這麼半天似乎也沒人找我,我又偷偷摸摸溜回了住處。

又過了幾周,對村民來說發生了件大事——暴發戶的院子長雜草了!本來長點雜草還不算什麼稀奇事兒,稀奇的是這院子裡的草竟然長得超過了圍牆。村裡有人如此讚美道:“圍牆上的雜草!充滿美的氣息!啊,荒蕪的美!你讓我們看到了新的希望!”村民紛紛表示贊同,於是他成了詩人。

這樣一來,村民都說雜草才是最好的裝飾品,書生的花草更受排斥。於是在村長的帶領下,對書生的排擠終於從聲討,到了肢體鬥爭。那一天,書生的花草被破壞了大半,簡單的木籬笆被完全摧毀,書籍資料散落一地,那支名貴的毛筆也已經斷了。書生鼻青臉腫地坐在門檻上發呆,幾滴眼淚不留痕跡地滑落。一連幾天他都沒有說話,我想要安慰他,他卻只是對我擺了擺手。

“你的想法很對,我該走了。”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在這村子裡說的最後一句話。

書生在一天的清晨走了,他大概是在我還沒醒時拜訪了我的居所,將那隻斷掉的毛筆留給了我,附言道:“我感覺你很喜歡它,雖然斷了,還請不要嫌棄,作為我們短暫友誼的紀念。”

書生走後,曾經開滿鮮花的小院裡只留下了殘破的一兩隻小花和不再結果的斷樹。很快這裡也會變的荒蕪吧,我如此想著。

又過了幾日,我的盤纏也掙得差不多了,是時候準備動身繼續我的旅程了。我出於禮貌向鄰居告別和感謝,換來了幾句客套話。上路前又去書生的那座院子外張望了一下,雜草長得正歡。看來這座院子,倘若再修圈圍牆的話,很快就會和它的鄰居一個樣了。我笑著,如此感慨著。接下來我又會經歷些什麼呢?還會再見到那個書生嗎?我想著,如此期待著。

於是我又上路了。

那座村子已經荒蕪了很久,我也再沒有回去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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