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鵰英雄傳》中，第二次華山論劍前，有個著名情節——
已成眾矢之的的裘千仞，質問眾人：“哪一位生平沒殺過人、沒犯過惡行的，就請上來動手，在下引頸就死……”
如此一問，包括一燈大師、周伯通、瑛姑、郭靖、黃蓉等在內的一眾高手全部不吭聲，人人心中有愧。
關鍵時刻，洪七公現身，說了這樣一番話——
“老叫化一生殺過二百三十一人，這二百三十一人個個都是惡徒，若非汙吏、土豪惡霸，就是大奸巨惡、負義薄倖之輩。
“老叫化貪飲貪食，可是生平從來沒殺過一個好人。裘千仞，你是第二百三十二人！”
北丐這番話大義凜然，裘千仞聽了不禁氣為之奪。
以前，讀這段文字，除了覺得洪七公殺人計數、當眾標榜有點矯情，並無其他不妥。
可近日讀到媒體號“詩文與小說”上署名“巴暘”的一篇文章《黑風雙煞橫行江湖的時候，怎麼不見洪七公出來懲奸除惡？細思極恐》，突然意識到，是啊，作者所提確實是個問題！
該文作者做了一番分析，給出答案：因為黑風雙煞有後臺，而且後臺是與北丐齊名的東邪，所以……
這就像《西遊記》中的妖精，孫悟空幹掉的都是沒後臺的，有後臺的都不能收拾或收拾不了。
應該說，這位作者的分析有道理。
下面，我先就這一話題做點細節上的補充。
先看洪七公曾幹掉過哪些壞人。
問題來了，我在腦中搜索半天，一個也沒記起！
那退而求其次，看他曾懲治過哪些壞人。
這個有好幾例。
《射鵰英雄傳》中，他曾將搞採陰補陽的樑子翁抓住，拔光頭髮、鬍子；他曾幫郭靖、黃蓉對付小流氓歐陽克，但聽說他是歐陽鋒侄子，又放了。
《神鵰俠侶》中，他在廣東享用美味之餘，追殺藏邊五醜到華山，與歐陽鋒較力時，將這五個小子弄成廢人放了。
此外，洪七公還曾與歐陽鋒在海船上惡鬥，不過誰也沒殺死誰——洪七公倒是兩次三番出手救西毒。
還有一次，就是上面提到的二次華山論劍前，洪七公說完自己一生殺231個惡徒後，又將裘千仞怒斥一頓。說得這位鐵掌水上漂縱身跳崖——被一燈大師拉住沒死。
我能想起的洪七公對付奸惡之徒的經歷，就是以上這些。
稍作回顧就會發現，其實，書中從未明寫洪七公殺人。
換句話說，洪七公自己所稱的一生殺死231人，一個也沒在書中具體寫到。
當然，這不用奇怪，因為不寫不代表沒有。這不過是作家的一種寫作手法——有用的寫，沒用的略。
接下來，還有三個問題要說說。
第一，對歐陽鋒這樣的“大奸巨惡”，洪七公為何不光不殺，反而屢屢相救（一次是免他被著火桅杆砸死，一次是免他久漂海中泡餓而死）？
答案是，金庸這樣寫，一是寫洪七公之心善，見一條生命將亡，下意識伸手去救；二是寫洪七公之俠義，正像他對黃蓉所說，我們新老兩任丐幫幫主，怎能見死不救？
第二，對歐陽克、黑風雙煞等幾個作惡之徒，洪七公為何只是簡單懲戒甚至置若罔聞？
答案，如上面引用的“巴暘”所說，他對這幾位背後的歐陽鋒、黃藥師心有掛礙。
對這一觀點，我基本認可。
第三，《神鵰》中，女魔頭李莫愁濫殺無辜，江湖聞名，洪七公為何沒出手誅殺？
其實，當李莫愁橫行江湖時，當世勝過她的高手，不光洪七公，還有黃藥師、郭靖等。
但這些人無一出手懲戒這位赤練仙子。
而且，黃藥師曾跟蹤李莫愁到嘉興，眼見她對陸家下手，也只是救走幼女程英，並不多救人，更沒有懲戒李莫愁。
郭靖、黃蓉，在嘉興發現李莫愁行蹤後，但只以長嘯向其挑戰，此後沒了下文。
而那時的洪七公，已卸任丐幫幫主之職，可能已跑到廣東追逐美味，並順便懲治幾個惡賊，如藏邊五醜那樣的。
倒是歐陽鋒，與李莫愁發生衝突，將其打傷，一路追殺到終南山古墓——這事是小龍女從師父那裡得知，告訴楊過的。
當然，歐陽鋒追殺李莫愁，肯定不是要為民除害，而定是另有圖謀。
回到剛才的問題，《神鵰》初期那幾年，江湖上惡名最盛的是遭遇情變、濫殺無辜的李莫愁，洪七公等幾位不會不知，卻為何不出手阻止？
這其實沒有別的原因，只能說是小說情節需要。
或者說，這是小說創作中，難以解決的一個天生難題。
一本武俠小說，在好人之外，總得有與之對立的“壞人”，以與好人產生矛盾推動情節發展。
而且，一部書中的主要壞人是特定的，這本書裡他不能早死，也不能跑到後一本書裡繼續壞。
譬如，《射鵰英雄傳》中的壞人，主要是歐陽鋒、裘千仞、歐陽克等，他們的存在是服務於同書中洪七公、周伯通、郭靖、黃蓉等人的。
到了《神鵰俠侶》，主要壞人變成金輪法王、霍都王子、李莫愁等，他們的存在是服務於同書中的正面角色，主要是楊過和小龍女的。
說得更具體點就是——
譬如歐陽鋒，他在《射鵰》中是主要壞人，可到了以楊過、小龍女為主角的《神鵰英雄傳》，他就不再是主要壞人，而讓位給別人了；
再如李莫愁，她在《神鵰俠侶》中不論怎麼折騰都行，但絕對不能早早被其他人如洪七公殺死，否則楊過、小龍女的故事就沒法進行。
囉嗦半天，不知我是否說明白了？
簡而言之就是，李莫愁橫行霸道，洪七公之所以不干預，是因這不是其“職責”，而是楊過、小龍女們的職責。
所以，一切都是小說情節需要。
沒法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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