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劍釗:閱讀「90後」詩人

汪剑钊:阅读“90后”诗人

閱讀“90後”詩人

文 | 汪劍釗

汪剑钊:阅读“90后”诗人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如何看後浪?這是《我聽見了時間》一書既是無意又非常實際地涉及的一個問題。這兩天,我非常認真地閱讀了由《詩刊》社編選的這部“90後”詩人的作品集。必須承認,無論在詩藝上還是思考的深度上,“90後”的詩人已經取得了不容小覷的成績。可以說,由於後發的優勢,他們對傳統與現代的借鑑極為高效,幾乎是在跟前代的詩人一起肩並肩地向前走了。銳氣逼人,這是我拿到這部詩選後的一個非常直觀的感受。在整體上,“90後”詩人的語言意識、知識面、視野、精神上的指向,都表現出了嶄新的面貌。

我想略談一下形式問題,這是“90後”詩人給我的一個最具衝擊力的感受。他們在形式上有自覺的追求,對文體有敏感的自覺,其語言意識非常好。例如陳翔的《雨中曲》,全詩共八節,每節五行,形成了一種綿密、緊湊的節奏,其中雜以或長或短的句式,恰到好處地把雨滴的自然聲響音樂化了。另外這種語言意識的體現,不再僅僅是以前所討論的那種口語、書面語之間的對立與取捨。黃建東的《晚鐘》《思念日記》《感情生活》等便是很好的例子。這些詩歌都發生於日常,記述的也是平常的人與事,其用語則在平淡中嵌入書面的閃光體。可以說,“90後”的詩人在遣詞造句上非常隨性,但絕不是隨意,只要是好的語言,無論是文言式的或者口語的,都可以為我所用,並在運用中推陳出新,讓它們煥發出詩意。他們對一首詩的行數、句式都有精心的考慮,彷彿接續了聞一多提出的建築美、音樂美的建議。這方面可舉的例子則是丁鵬對十四行詩這種來自歐洲的詩體所進行的變奏式嘗試,他考慮到西方語言與漢語的不同,不強求韻律上的移植,而注意該詩體內涵上的節制與內斂,《我想成為一束光》《回憶殺》和《冒犯》等都是很好的呈現。

另外我發現,與人們慣常認為年輕詩人因生活經驗不足而可能陷入小我的封閉世界的先入之見不同,這些文本所涉及的題材非常廣泛,視角也頗為多樣,一方面,這證明年輕詩人們已進入了一個良好的循環,在處理生活與創作的關係上作出了正確的選擇;另一方面也體現出了作者們良好的知識結構。這似乎也證明了我自己以前的一個判斷。我曾經說過一句話,中國未來的大詩人應該誕生於學院。這是一個重要的背景。詩選的大部分作者都來自國內各個高校,有的仍在就讀,有本科生,也有博士生。在一定程度上,他們彌補了前代詩人的一些缺憾,特別是朦朧派詩人那一代在知識和學養上的不足。應該說,朦朧派詩人中不乏天才,但是他們的天才沒有得到合適的土壤滋養,他們在文化和知識上的吸收有著明顯的時代侷限。在他們應該大量積累的年齡段,或者說,他們的價值觀、人生追求、修養和看待世界的視野逐漸形成的青少年時期,恰逢精神的溫飽都無法解決的時代。因此,絕大部分朦朧派詩人,他們的寫作還是停留在未完成狀態上,有些詩人寫出幾首特別天才的詩,但是後勁不足,在應該成熟的時候難以為繼。“90後”這代詩人趕上了好時代,在資源的獲得上,他們擁有無限開闊的空間。他們獲得信息的手段、技能反而比前代詩人更高,互聯網的存在,恰恰成了“90後”這代詩人的優勢。

閱讀“90後”詩人,我的第三個整體感受是,他們在寫作上所呈現的天然的“草根性”。這部分詩歌有白天偉的《五月十六日》《五月二十八日》,陳景濤的《我想,或未來書》《洗澡》《吃藥》,楚茗的《鐵匠》,姜巫的《包書紙》,金小杰的《在東明》《在小學》,李田田的《啞孩子》《一頭好豬》《拔出科的小河》,馬驥文的《喊叫水詩篇》,馬小貴的 《典型敘事》《在內官營鎮》,午言的《轉場》,楊澤西的《我快要和父親失去聯繫了》《哭靈人》,張晚禾的《父親的假牙》《沒有一輛車到四惠東》等等。它們堪稱新時代的現實主義作品,但都具有形而上的指向,其寫實的細節服務於他們對世界和未來的期望與創造。

我在他們的作品中間,很少看到以往創作中的固定模式或者說思維定式。例如,那種青春期的感傷,我基本沒有遇見。通常我們會認為,處在青春期的詩人容易傷感,容易無病呻吟,有時會故意地把自己的一點小情緒小煩惱拉到極限。總體上來說,我覺得“90後”詩人的身心發展還是非常健康的。同時我們在他們詩歌中間看到了一部分詩歌抱負,甚至有對史詩性寫作的嘗試,敘事與抒情的精心配置,另外還有一部分詩人虛心向大師致敬,其中有獻給布羅茨基、阿赫瑪託娃、帕斯等國際上有影響的一些重要詩人,這種致敬背後實際潛藏著他們自己的抱負。他們不是停留在這些大師的陰影中間就滿足了,而是有著強烈的超越意識。前輩們的寫作為他們立起了標杆,同時也激發了他們超越標杆的虛榮心和自尊心。這也是我閱讀之後的又一個感受。

關於這部詩選,我還有一個印象,其中女詩人的比例相當高,女性似乎佔了一半,或許還多。其中不少詩人已小有名氣,如丁薇、宮池、康承佳、康蘇埃拉、藍格子、康宇辰、如妍、若顏、宋阿曼、玉珍等,有的甚至已參加過詩刊組織的“青春詩會”。總體來說,“90後”的女詩人已經超越了上世紀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中國女性詩歌所存在的性別上的侷限,絕大部分不再是一種純粹的女性寫作。

當然,“90後”詩人的作品也不是沒有缺點。缺點肯定有,有時候某些作品的優點或許就自然延伸為缺點了。比如說,寫作中過於瑣碎的問題,它們或許就來自對細節的過分強調。也有少部分作品給人“有句無篇”的感覺,就像張炎評論吳文英的作品時說的那樣,猶如 “七寶樓臺,眩人眼目,碎拆下來,不成片段”。讀一首詩,初看上去確實有一些漂亮的句子,一些富於想象力的片斷,它們拉出來單獨作為一個警句還不錯,但在整體上銜接得不太好,全詩缺少完整的構思,有的地方僅僅是停留在一個孤立的詩意上,而沒有前後照應。我相信,時間或者生活會教會他們自己去思考,他們自己會創造歷史,歷史也會給他們以回饋。一句話,每一代詩人都是在摸索中自己逐漸成長的。

汪劍釗

詩人、翻譯家、評論家

1963年10月生於浙江省湖州市。現為北京外國語大學外國文學研究所教授,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博士生導師。主要學術興趣:中國現代詩研究、俄語詩歌研究和比較文學研究。出版有著譯若干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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