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熊之殤(民間故事)

上世紀70年代,上山下鄉運動波及到長白山區,偏僻封閉的林海雪原紛紛湧進來大城市的青年男女,他們被稱作知識青年,簡稱知青。他們住在專門修建的知青點裡,叫集體戶,和老百姓一起幹活,自己集體起火做飯。

長白山是松花江、鴨綠江、圖們江源頭。在松花江源頭的老林子裡,有個小部落叫柞木板子屯,六七十戶,過日子一半靠種地、一半靠打獵採集,住的房子都是木刻楞,地基以上全是木頭,連瓦都是木頭劈成的。屯裡人的生活要比外頭的世界落後半個世紀。

柞木板子屯分配來六個知青,三男三女,領頭的戶長姓王,長得五大三粗、濃眉大眼,天天穿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一招一式頗有些電影裡的英雄模樣。

王戶長領著知青住進集體戶,已經是山窪裡積雪齊腰深的冬至時節。屯子裡的人都在成天地打小牌、喝圈酒、傻吃混睡地忙著“貓冬”。只有肩膀頭結實、後脖頸子起“蘑菇”、專門靠抬小槓掙出一年零花錢的漢子們開始忙碌,準備進山上林場的作業區搞副業。王戶長初生牛犢不怕虎,得知小隊的壯勞力要進山砍大樹抬木頭,非要跟著去,嚷嚷著要到廣闊天地煉紅心。小隊長被他纏得沒法子,就跟他講好,再苦再累半道上不許往回撤,否則不給工錢。王戶長滿口答應,於是搞副業的隊伍裡就多了三個黃嘴丫子沒褪乾淨的“小生荒子”。

到了工地,三個知青表現還行,乾點輕巧活還能跟頭把勢地趕上趟。這天到了一片黑糊糊的原始森林,帶著三條獵狗走在最前頭的小隊長站住了,向後頭揮手讓大夥繞道,屯裡人都乖乖地繞道走。王戶長看著好奇忍不住問小隊長怎麼回事,小隊長手按嘴唇、擺擺手示意別吱聲。

到了晚上,回到楞場邊的窩棚裡,小隊長才告訴他,那片老林子把三條狗都嚇退縮了,渾身哆嗦、夾著尾巴、嗓子呼嚕呼嚕就是不敢叫出聲來,肯定是遇上了大傢伙。王戶長問:“大傢伙是啥?是不是老虎?”小隊長說:“老虎算個屁!那是蹲倉的老黑瞎子。長白山這地方,一豬二熊三老虎,可是黑瞎子最不好收拾。獵狗敢圈野豬、敢撲老虎,一遇上黑瞎子就嚇蔫了!”

小隊長說完就睡覺了。可是王戶長卻動開了心思,他要抓住這個機會逞能。“黑瞎子雖說厲害,可是它現在已經冬眠,一個長睡不醒的‘紙老虎’有啥可怕的?老鄉們怕它,那是他們只會蠻幹,沒知識不懂得利用科學。我要是想出個既不冒險又能把黑瞎子抓住的絕招,把黑瞎子收拾嘍,那村裡人肯定高看一眼,我就能早點招工、參軍,離開這大山回城裡去。”

他在炕上翻來覆去地烙大餅,一宿沒睡,心裡暗暗設計好了三條計謀。這三條計謀是:火燒、陷坑、油炸。

第二天,他謊稱自己腦袋疼,賴在床上不起來。等上山場的人一走遠,他立馬變了個人。他先是吃了兩大碗專門為病號做的大米乾飯,喝了半盆豬肉燉酸菜粉條湯,然後提上四個50斤裝的塑料壺:一個灌滿汽油,一個灌滿豆油,兩個裝滿水,一起放到爬犁上,又往爬犁上裝了斧子、繩子、鍬、鎬,這才自己拉起來直奔黑瞎子蹲倉的原始森林。

到了獵狗站住不走的地方,他找到一棵兩三個人才能環抱的大松樹,用腳扎子爬上樹,在粗大的樹幹上拴了根拇指粗細的麻繩。接著,他把樹幹一米往上的部位先抹了一圈汽油,接著又抹了層黏糊糊的豆油。這就是他的油炸計。假如黑瞎子追到樹下,他就爬樹自保,假如黑瞎子爬樹追他,肯定蹭一身混了汽油的豆油,等黑瞎子快爬上來的時候,他就把豆油點著。

然後他打著噴燈、拖著爬犁、舉著火舌向前走了近五十米。他判斷,野生動物怕火,舉著火舌前進比較安全。

他停住腳,把吐著火舌的噴燈放一邊,開始挖厚厚的積雪,很快挖成了一個兩米多深、一米多寬、三四米長的雪溝。他把帶來的水均勻地灑在雪溝的四壁,把溝邊變成了可以照見人影的鏡面,之後在雪溝上架了一塊木板。這就是他的陷坑計。假如黑瞎子追他,逃生的路線就是雪溝上的木板,過溝後撤掉木板,黑瞎子眼神不濟,跟著追肯定掉溝裡,四面滑刺溜的黑瞎子肯定爬不上來,等上山的人回來就能把黑瞎子生擒活捉。

忙活完了,他關掉噴燈,又拖上爬犁,開始尋找黑瞎子蹲倉的地方。他向前走幾步就灑上一片汽油,把汽油灑成了一條小路,這就是他的火燒計。一旦和黑瞎子遭遇,他就順著汽油路跑,快攆上就點火自救。黑瞎子不懂包抄,肯定一條道追到底,火一燒起來黑瞎子非燒得嗷嗷逃命不可。

讓他沒想到的是,沿著林子轉了十幾圈,眼看汽油灑得只剩下一半了,咋找也沒發現黑瞎子的蹤影。他找不著黑瞎子,氣得拿斧子“咣、咣”地砸大樹,尋思把黑瞎子驚嚇出來,可是黑瞎子毫不配合,絲毫動靜也沒有。他心裡罵道:“哪來的黑瞎子,淨拿大話糊弄人!”心灰意冷地靠在一個枯樹墩底下休息。神經一放鬆,他覺出肚子餓了,掏出捂在胸口的苞米麵餅子和芥菜疙瘩吃了起來。填飽肚子,加上一會休息,他又來了精神頭,站起身想回窩棚。這時,一股惡臭燻得他幾乎作嘔。這是哪來的臭味?他心裡嘀咕著,四處找,發現枯樹墩的後面有個十分隱蔽的空洞,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臭味正是從空洞裡冒出來的。他打著噴燈藉著亮往裡看,看見一個黑糊糊的後脊背,背上滿是亂蓬蓬髒兮兮的長毛。

“黑瞎子真在這兒!”他本能地嚇得兩腿發軟,向後翻倒摔在雪殼子裡,手裡的噴燈也掉在雪堆裡,火舌噴得積雪吱吱怪叫。

足足十幾分鍾他才穩住神,緩過一口氣。他爬起來,撿起噴燈,又往樹洞裡照,感覺黑瞎子的後脊背還是一動不動。他膽子大起來,折了根樹枝,向裡面捅了捅,手裡覺得軟乎乎的,但是黑瞎子依舊沒有什麼反應。

這時的王戶長完全恢復了膽氣,他又開始實施火燒之計。他撿了些乾柴,堆在洞口,把剩下的豆油、汽油都澆在柴禾上,然後順著汽油路退出,點著火之後爬到了抹豆油的松樹上。

火燒起來了,越燒越大!王戶長等著看黑瞎子像電影裡被點著的人一樣張牙舞爪地衝出來,接著一身是火轟然倒地。可是他失望了,除了延續不斷的淒厲的慘叫,什麼也沒發生。半小時過去了火熄滅了,枯樹墩黑糊糊的冒著殘煙,四周更加靜謐和狼藉。王戶長從樹上下來,木呆呆地站在那兒,再也沒有勇氣走到枯樹墩跟前看個究竟。

第二天一早,王戶長約好另外兩個知青,趁著天剛見亮、大夥還正睡得香甜,悄悄起身,來到了枯樹墩跟前。他們三個都拎著磨得鋒快的開山斧,擺出拼命的架勢,膽戰心驚地向洞口靠近。到了洞口,王戶長點著噴燈往裡一照,還是黑瞎子的後背,但是長毛燒光了,剩下一片黑糊糊的皮膚,上面佈滿一寸來長的熟肉顏色的裂口。

黑瞎子死了!王戶長大喜。三人揮動利斧,一起把樹洞擴大,費了好大勁才把死黑瞎子拖了出來。當他們把死黑瞎子翻過身來,全都驚呆了:黑瞎子的懷抱裡緊緊抱著兩隻剛剛出生的小崽,貓樣大小,鮮紅的肉色,儘管黑瞎子的前爪都燒焦了,但是小崽沒有被燒到,小崽是窒息死的。

王戶長愣神的工夫,猛地捱了一記昏天黑地的大嘴巴。不知啥時候,小隊長領著人到了。小隊長像暴怒的老虎,眼睛瞪得要迸出來。他指著王戶長,跳著腳地罵:“你個王八犢子,狗屁不懂就敢偷著禍害山牲口,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夠不夠那德行!黑瞎子背朝洞口,那就是母的,捅咕它不動彈,那就是下了崽子,這時候下手,那是打絕戶圍,那是斷子絕孫的買賣,是個人都得給我住手!你小子覺著挺能耐,其實狗屁不是!要不是黑瞎子一心護崽子,你得死八個來回,是這倆崽子救了你的命!”

王戶長原想指著獵黑瞎子出把風頭,沒想到,打的是丟人現眼的絕戶圍,惹惱了一村的人。他這時候才知道,打獵也有仁義,屯裡人狩獵是嚴格遵守著祖宗傳下的規矩,不打正在懷孕或者生育的野物,不殺吃奶的小牲口崽子。他燒死黑瞎子,一死三條命,觸犯了屯裡人神聖的山規!

副業隊回村,小隊長沒給他開工錢,他沒吱聲。春節時,其他知青都有屯裡人找到家一塊過年,就是沒人搭理他。小隊長看不下去,給他送來了豬肉血腸酸菜粉條還有酒,他自己燉了一大鍋白肉血腸,喝光了酒,在集體戶嗷嗷地唱了半宿。

第二年春天,王戶長第一個招工走了。當時小隊長跟其他五名知青分別打招呼:“讓他先走吧,村裡人不待見他,沒法讓他待了!”王戶長也算有種,說啥沒讓村裡人套車送他,自己背上行李捲,愣是走了八十多里的山路,走出了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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