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茶棚村，平整寬闊的水泥馬路貫穿全村，美麗鄉村見證西周的付出。
柳西周瘦了
四月初的一天，安徽省界首市茶棚村村民柳雲峰發現柳西周瘦了，瘦得很病態。早上，柳雲峰開車路過柳西周家，看到他時，內心閃過一絲異樣，“臉色發黃、雙眼無神。過去見人隔老遠就打招呼，這次見了我就擺擺手，一句話也沒說。”
當時，兩個人已經一個多月沒見了。柳雲峰會裝修，農閒時，開著從政府申請無息貸款購買的二手皮卡，拉貨帶工人，在四里八鄉刮大白。
柳西周是代橋鎮茶棚村黨總支委員，分管扶貧、武裝和美麗鄉村工作，曾是柳雲峰貧困時的幫扶幹部。柳雲峰購買皮卡的貸款，就是柳西周幫他跑下來的。最初的裝修客戶，也是柳西周給介紹的。
在柳雲峰的印象裡，好友柳西周個頭一米七左右，身材魁梧。一個多月沒見，人怎麼變成這個模樣？柳雲峰當即下車，走上前問：“西周哥，你咋瘦成這樣了！”
“瘦了26斤，前天剛稱過。”
“是不是生病了？”
“喉嚨難受，胃也痛，吃不下飯。”
“啥時候開始的啊？”
“年頭裡就不得勁了，時好時壞。這兩天厲害了，估計是熬夜熬得上火。”
“你得趕緊檢查。”柳雲峰一聽急了，“你這是病了！”
“顧不得啊，等把美好鄉村主體工作做完再抽空去吧。”
“工作重要還是命重要！明天我不幹活了，陪你去醫院。”
這一天是2018年4月1號，是51歲的柳西周在茶棚村幹“兩委”委員的第32個年頭。
柳西周是個實在人，村裡有句口頭禪叫“有困難，找西周。”村民找他辦事，大事小事，只要合情合理，他從不推脫，都是一句“沒事”。
但這個四月，柳西周“出事了”。
主食泡麵
柳西周長期一個人生活。這次去太和縣中醫院檢查身體，只有柳雲峰一個人陪同。
兒子柳兆文在千里之外的寧夏某大學讀大二。兆文是2013年考上的大學，本該於去年畢業。但當時因家庭拮据，上不起學，兆文選擇了先去參軍，得到部隊補助後，再繼續學業。
柳西周還有個女兒叫柳慧媛，2012年嫁到鄰村。柳慧媛的出嫁，在當時曾轟動一時，原因是柳西周“嫁女不要彩禮錢”。要知道，在農村，結婚收取高額彩禮很常見。
柳西周的妻子劉鳳英53歲，在阜陽做保姆，一個月工資有2000多。柳西周一個月1700多元，還不夠他資助貧困戶和日常開支。劉鳳英掙的錢就成了整個家庭的主要經濟來源。
劉鳳英記得，當初她跟柳西周說要出去找工作的時候，丈夫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只是盯著自己看。良久，他嘆了口氣：“老劉，這輩子跟著我，你受苦了。”
2013年9月，兒子當兵沒多久，妻子就去了城裡當保姆，柳西周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工作上，他本就是“拼命三郎”，妻子在家時，還能勸他“少慌點”“快休息”。妻子走後，他把更多的時間投入到了工作中去。
忙起來的柳西周就像個“陀螺”，根本沒時間做飯，太忙了，就乾脆住進辦公室，買來方便麵，餓了就吃。同事柳佔利說：“柳西周說過，他最愛吃的就是方便麵。”這在同村的扶貧專幹孫敏那裡得到了印證：“村裡加班誤了飯點，大家一般都用方便麵充飢。西周大哥卻長期以方便麵為主食。”
這一吃，就是四五年。
查出重症
4月2日一早，柳雲峰開車到了柳西周家。因為是週一，柳西周要上班不願意去。柳雲峰硬是把他拽上車，去了鄰縣的太和縣中醫院做檢查。
柳雲峰迴憶，當天接診的醫生建議柳西周做胃鏡。柳西周“嫌疼”，最後做了鋇餐造影。“喝了兩口白麵糊（鋇餐造影時，口服的藥用硫酸鋇），西周就吐了，醫生說這樣不行，看不清楚。”因為需要時間消化胃裡的“白麵糊”，醫生建議柳西周5日再來做一次胃鏡檢查。
新的一週到了，這周柳西周有很多的工作要做：美麗鄉村臨檢和扶貧是其中兩項最重要任務。從醫院回來，他正常工作，按時簽到，一天也沒落下。白天在村裡忙街道改造事宜，抽空看望貧困戶，晚上填扶貧表。這一切，茶棚村村支書張興成都看在眼中。
4月3日，柳西周與張興成一同前往界首市為村裡的殘疾人辦理殘疾證。中午吃飯的時候，張興成見他面色痛苦，連忙詢問情況。柳西周說：“一吃飯就疼，從喉嚨到胃像是灌了辣椒水一樣難受。”
工作中的柳西周（右）
作為朝夕相處的同事，張興成以前就聽他說過這種不適感，“之前他時斷時續的疼，去界首那天嚴重了，發作得很頻繁。我囑咐他一定抽時間去醫院檢查一下。”張興成說。
柳西周並沒有抽出時間，甚至連4月5號和醫生約好的胃鏡檢查也因工作繁忙被擱置了。當晚，他與兒子QQ聊天時，說了自己的情況，兒子勸他抓緊去做檢查，他回答：“工作忙，週六日休息了去。”
拖到4月7號，柳西周終於去檢查身體了。這天陪同他的除了柳雲峰，還有鄰居柳兆廣。早上十點左右，三人到達太和縣中醫院，柳西周做了胃鏡。半小時後結果出來，醫生懷疑是食管癌，做病理確診需要三天。鑑於柳西周當時身體情況很差，醫生建議先住院做進一步檢查。
柳西周當時問了句“我是這個病？”，然後就沒說話。就在檢查身體的兩個小時裡，柳西周先後接到了6個工作電話。“有關於拆遷的，還有美麗鄉村挖池塘的事，都讓他回去。”柳兆廣回憶，“西周著急回去處理工作，院也不住了。”
帶病工作
代橋鎮動物防疫員於勇剛永遠忘不了4月7號這一天。那天下午兩點，鎮裡開動物防疫工作推進會。
散會後，在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了騎電瓶車的柳西周。
“西周騎得很慢，臉色也很差。我問他咋回事，他說生病了，可能是食管癌。”於勇剛當時就很驚訝，問柳西周為何不請假治療。
柳西周說，上面通知他去，哪好意思拒絕。末了，他還交代於勇剛，自己後面可能要去看病，動物防疫的具體工作還要於勇剛多擔待。
“上午查出來有癌症，下午居然還來開會。哪個幹部能做到這一點！”柳西周的無私和毅力讓於勇剛久久不能平靜。
柳西周確實病得很重了。他吃不下飯，面黃肌瘦，精神極差。柳兆廣回憶，7號一整天，柳西周就花10元錢買了一壺奶粉喝，除此之外，滴米未進。妻子劉鳳英也告訴記者，柳西周做完胃鏡後，非常難受，吃什麼吐什麼，一點東西也吃不下。
但柳西周的行動完全不像身患重疾的病人。
4月8號，他照常去了村部。
4月9號，他強撐著去鎮裡開扶貧攻堅工作會議。會上，同去的村支書張興成發現他臉色蠟黃，走路搖搖晃晃。會後，柳西周回去打吊瓶。
4月10號，柳西周在村幹部簽到簿上最後一次寫下自己的名字。由於身體透支，他險些暈倒。後來，在鎮村幹部一再追問下，柳西周才說了自己的檢查結果。
當天，他還交給村委一張請假條，託人帶給鎮領導。假條上寫道：“……我在太和檢查身體時，醫生告訴我，檢查結果不是很理想，需要去合肥再次檢查，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不能到村工作，請領導諒解，批准我到合肥看病。”
柳西周去世前6天寫的請假條
在這之後，情況急轉直下，柳西周喝水都變得困難。
11號凌晨三點，柳雲峰和柳西周的家人一行五人，緊急開車前往安徽省立醫院西區檢查。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他身體太虛弱了。面容消瘦，精神萎靡，疼痛感強烈，是坐在輪椅上家人推過來的。”柳西周的主治醫師張幹回憶道。經檢查，柳西周被確診為食管癌伴多臟器轉移，肝臟和肺部轉移尤甚。
由於病情拖太久，柳西周已經錯過了手術治療的時機。長期的癌細胞消耗讓他身體極度透支，也不具備做放療和化療的身體條件。
“來的太晚了。病人吃飯有梗阻感已經小半年有餘。如果早點來，至少能耐受化療，有機會延長生命。”張醫生非常惋惜。
最後時光
4月15日，治療無望，家人帶柳西周回家。臨走前，醫院給他開了止痛藥。這也是醫院唯一能做的事。
柳西周家的平房還是20多年前結婚時的婚房（張允之 攝）
15日下午，柳西周回到了他的家——20多年前結婚時蓋的三間平房。牆面斑駁，沒有一件像樣的傢俱，一臺老舊的電視機孤零零地擺在床頭。
屋裡僅有的電器就是一臺用了二十多年的電視和破舊的電風扇（張允之 攝）
柳西周1986年參加工作，當了32年村幹部，家裡條件真的那麼差？參與編寫《村支部委員的好榜樣——柳西周》的王瑞不是沒有懷疑過。有句話叫“掙錢不掙錢，落個肚子圓”。當了那麼多年村幹部，家裡至少有幾瓶別人送的好酒吧。
去柳西周家實地探訪那天，王瑞專門留意家中有沒有酒。結果發現，全家一共兩瓶酒。一瓶10塊的，一瓶25塊的，都是農村小店裡常見的酒。“西周常說，不論誰送的東西，就是一個雞蛋都不能要。”劉鳳英說。
人去名留
柳西周生命的最後三天是在疼痛中度過的。兒子柳兆文回憶，回到家後的父親已是奄奄一息，講不出話喝不進水，只能躺在床上呻吟。“我把爸抱上床，他拉著我的手不鬆也不說話……”柳兆文雙眼通紅，再也說不下去。
探望時，茶棚村村支書張興成看到一米七的柳西周蜷縮在床上，不到一米，心如刀絞。他曾是柳西周的小學班主任，柳西周工作後長時間跟他幹，可以說見證了柳西周的一生。“我不能想那個場面，一想心裡就難受。”張興成哽咽道。
柳西周不是沒有機會出去發展。柳西周年輕時，曾去華西村參觀學習，在那幹了兩年布類批發生意，掙到了錢也站穩了腳跟。但兩年後，他毅然回到家鄉，當時很多人不理解。他解釋，要將自己的所學所得回報家鄉父老。
送別柳西周，群眾未語淚先流（張允之 攝）
柳西周用行動踐行了回報家鄉的誓言。三十二年的村幹部生涯，他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壯舉，卻幫助了無數需要幫助的人。
看到貧困戶於偉的鞋子“張口”，他把兒子退伍後給他買的新皮鞋送給於偉。而他自己穿的鞋，並不比於偉的新。
他幫70多歲的貧困戶陶秀潁倒尿盆，大雪夜摸黑幫老人清掃房頂積雪。
2013年4月，他不顧個人安危兩入火場，把柳洪俊和他老伴雙雙背出，自己臉部被烈火灼傷。
……
紙短情長，三十二年，柳西周做過的好事太多太多了。
2018年4月18日晚8點，柳西周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醒來，生命定格在51歲。
4月21日，陰天，柳西周下葬。棺材剛剛吊起，突然間大雨傾盆而至。“見過送殯下雨的，也見過埋完後下雨的，大雨衝棺還是頭一回見。”柳雲峰說。
記者手記
4月18日柳西周去世，19日我恰巧在界首，得到消息後，急忙趕到他家，當時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三間斑駁的舊平房內，空空蕩蕩，裂紋隨處可見，與周邊的樓房對比，反差很大，這就是一位為民勤懇工作三十二年的村幹部之家。
令人動容的是，當天的祭奠，許多認識、不認識的鄉親都來了，未語淚先流。採訪過程中，他們不斷訴說著西周的故事，那麼感人，那麼動容。說實話，工作十多年，採訪過許多人物典型，西周是最令我感動的人物。
三個多月後，再次來到代橋鎮、茶棚村，這裡依然流傳著他的故事，當地整理出與他有關的50個故事，每一個都足以打動人們心靈。
媒體見面會上，無論是市委領導，還是基層幹部群眾，提到柳西周，總是那麼動容，潸然淚下。兩次採訪，我都強忍淚水，不想讓情緒左右採訪，但隨著採訪的深入，內心對西周的那份敬意也更深了！
柳西周贏得了人們尊敬，感動了無數網民，原因在於他身上樸素的為民情懷。他忘我工作，通過自身努力，成為百姓心中的貼心人，群眾脫貧路上的領路人，茶棚村鄉村振興、全面建成小康的當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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