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茶之記憶

喝茶,現在已經變成一件極為高雅的事情,要麼得像攝影裡的“器材控”,得玩原產地的獅峰龍井、金駿眉,或存放超過三十年的普洱;要麼得是“形式控”,找幾個穿著裁剪得體中式服裝的花季少女,在樂聲悠揚中認真表演一整套繁瑣的茶藝流程——那可真是表演啊。否則,你都不好意思對人說“喝茶”。

但在我小時候,它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僅僅是晚飯後爺爺奶奶用黃色搪瓷缸一口一口從苦澀一直喝到沒味兒的解渴之物。茶,對於那時的大部分家庭來說,本身就有些另類。與其說是貴賤,不如說是習慣問題。

三十多年前的西安,多少還保留些古城的味道。破舊的東城門外,街邊一溜排著供銷合作社、五金雜貨店、食品店、新華書店、電影院,其中有一家茶葉店。每次爺爺領我從門前走過,茉莉花的清香久久難忘。

伴隨茶香的是童年時光,安靜的小巷,隨著四季更迭景色不斷變化。狹長的大雜院,凌亂而有人情味兒。

爺爺是家裡一家之主,頗有威嚴。冬天晚飯後,照例是喝茶時間。那時最多是喝5元一斤的茶葉末,可味道很好。

屋外北風呼嘯,屋內爐火正旺,燒得變了顏色的鋁質水壺嘶嘶作響。爺爺喜歡坐那把舒服的舊藤椅,其他人則散座在木椅子或者小凳子上。奶奶一般盤腿坐床上,幾乎不大插話,只是安靜喝茶。一大家人——有時也包括院裡的鄰居——聚在一起,東拉西扯,笑聲一直散播到外面清冷無人的街道上。

後來有一天,爺爺去世了。家中頓時安靜下來。受眼疾困擾的奶奶不再出門,白天也只是坐在正屋當中一把黑漆斑駁的小椅子上,隔著竹簾,面對安靜的庭院喝茶。無聊的我也會坐在一旁跟著喝幾口。當時說過哪些話,現在都忘了。

夏日午後格外悠長,彷彿有過不完的時光。但不管冬夏,晚上再也沒人過來聊天。

後來奶奶癱瘓在床,在需要人照顧的時候,我卻離開她去外面尋找新生活。當時倒沒想過,她要是渴了怎麼辦?

說到喝茶,有段時間我喜歡綠茶,之後又開始喝烏龍。現在看來,個人喝茶口味的轉變恰好與當時北方城市整體飲茶習慣變化同步。原本茉莉花茶一枝獨秀的局面被打破,南方茶商帶來龍井、碧螺春、黃山毛峰等花樣繁多的茶葉品種。

人總喜歡嚐鮮,雖然嘗過之後就不鮮了。

現在的我反而很少喝茶,茉莉花茶味道太假,綠茶的農藥殘留讓人不放心,大多數鐵觀音香氣不自然,紅茶的異香讓人起膩。

有人建議喝普洱,不過普洱也有大學問。據說普洱是活的,只有它是可以長期存放的茶葉。普洱分為生、熟,所謂生茶,就是自然發酵,隨著時間的變化,讓茶性慢慢改變,本來清新的綠葉,幾年之後轉為淡褐色,味道也完全改變。

熟茶,是上世紀七十年代茶葉領域“科研”的成果,不知哪位工農兵才子發現可以通過人工干預來加速發酵過程,從而在某種程度上模擬陳年普洱的味道。當然,僅僅是模擬。實際上,熟茶和陳放多年的生茶相比,口感簡直是兩類完全不同的東西。

生普還是得喝便宜的才對路。你想,從“茶馬古道”運往藏區的茶葉,目的是幫助那些常年以牛羊肉和乳製品為主的高原人提高消化吸收能力,補充蔬菜不足導致的營養缺乏。說白了,它本來就是粗茶。茶樹品種優劣雖然有關係,但最終起決定性的還是時間。唯有時間打磨,茶才能脫胎換骨。

十年前,我買過一批當年的新普洱存放在櫃子裡。當時並無什麼清晰的收藏計劃,只是覺得既然不願花大價錢買陳年普洱,不妨用自己不值錢的時間把新茶放成陳茶也罷。現在,那些茶都可以拿出來喝了。

離開西安很多年,現在偶爾端起一杯茶,心裡好像感覺時光並未流逝太遠。

故鄉茶之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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