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陳彥霏
2014年3月8日01：20，馬航MH370在越南胡志明空管區“消失”了！這一“消失”就是4年——失聯的飛機、失蹤的乘客、不明原因的事故；除了之後發現過幾塊疑似飛機碎片，時間彷彿停留在那個“消失”的夜晚：凌晨1點20分。
隨之一起停留的，還有失聯者家屬們的生活——4年過去，新聞變成舊聞，絕大多數公眾已不太關注這架失聯客機。但家屬們，仍在尋找和等待著一個結果。
2018年7月30日，馬來西亞當局將發佈一份報告，完整記錄4年來調查人員的每一個字，在外界看來，這或許是結束的信號。對家屬們來說，任何口頭或文字的宣告都是蒼白無力的，沒找到人，就永遠不會有真正的結束。
平頭短髮、白馬褂、藍短褲、涼拖鞋，從遠處看，文萬成和公園裡遛彎的大爺別無二致。他看見我們，招了招手，邁開步子快速走來。
“我覺得飛機壓根不在印度洋，他們那些殘骸都是假的。”文大爺操著一口山東方言，開始論證他的觀點，他語速極快，說到激動的地方，手還不時在空中指點，“我覺得這就是一場戰爭，對我來說不亞於世界大戰。”
這4年來，文大爺的確一直在“戰鬥”，他日常的揹包和挎包中，隨時裝著普通大爺沒有的“裝備”：錄音筆，微型攝像機，充電寶和兩部手機；連他現在開的車裡，也裝著一個對內的攝像頭，用以隨時收集“證據”。對他而言，這場“戰爭”從2014年3月8日開始，直到現在也還沒結束。
被打破的平靜
66歲的文萬程熟練地變道、轉向、倒車。別人看他年紀，都以為是駕駛員老手，其實4年前他才開始頻繁開車，“以前我兒都不讓我開，現在我不開這車不是放壞了嗎？兒子買了這車，就沒怎麼開過。”說起這個，他嘆了口氣。在汽車駛過一片現代化樓群時，文大爺突然用手指向其中三幢，“你們看，這就是我兒建的樓。”
文大爺的兒子文永勝是從事房地產工作的，大樓完工後，他被派去馬來西亞籤合同。走之前，文永勝的母親怕他冷，讓他加一件坎肩。吃完飯，文大爺送兒子去車站，文永勝對父親說：“馬來西亞是個好地方，以後咱出國就去那。”，文大爺不知道馬來西亞在哪，只能胡亂答應著。
“我兒子很孝順。”據文大爺回憶，兒子工作很忙，基本夜裡1、2點才能睡，但還是經常帶老兩口去各地玩。2010年，文永勝貸款買了別墅，打算出差回來再裝修。如今，走進別墅，會發現內外裝潢的巨大差別——別墅內還是老兩口從老家裡搬來的舊傢俱，二樓僅簡單鋪了地板，一樓還是毛坯房，絲毫不像高檔住宅小區，文永勝買的跑步機已經落滿了灰，成了老兩口擺放盆栽的地方。“我兒說要進行智能化裝修，所有傢俱都可以遠程操控，我們要等他回來，按照他的想法裝。”文萬程邊收拾屋子邊唸叨。
無硝煙的“戰爭”
3月8日早晨，文大爺像往常一樣打開電腦瀏覽新聞，他喜歡關注國際政治局勢，看了有關有南海和日本的新聞，“以前凡是那些空難我都是一掃而過。”文大爺說，但這次不一樣，“馬航”兩個字抓住了他的視線，他心裡一沉，忙和家人確定兒子的航班信息後，心想：壞了，這事攤我兒身上了。
劫持、折返、迫降火山口......當時網上傳言很多，文大爺老兩口因為心裡焦急，第二天便趕到北京麗都酒店，也正是從那一刻起，他的“戰爭”開始了。在麗都的日子裡，文大爺默默用DV記錄著一切：馬航的表態，記者的採訪，家屬的反應......到現在，這些資料已裝了10個1T的黑色硬盤，他把它們放在床邊的盒子裡，按日期和地點編好每個文件夾，每當想看視頻時，就拿出來一個個找，可能因為上了年紀，這次他換了兩三塊才找到想展示的內容。
“我現在走哪都把這些（錄音錄像設備）帶著，這些都是上法庭的證據。”在不斷的鬥爭中，文萬程也在不斷學習，他總結了不同DV適合使用的環境：高清DV適合在明亮環境使用，低清DV則適合較暗環境。除此之外，他還學會了使用翻譯軟件，以及微信、QQ等年輕人才用的聊天軟件。
唯一的出路
“現在家屬已經都走進死衚衕了！你去靠自己找那些殘片，去找馬航員工，有用嗎？”每說起其他家屬的努力，文大爺都很激動，臉上掛著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他認為，現在家屬們唯一的出路是用法律工具。“狐狸怕誰呢？狐狸不怕獵人，狐狸怕狐狸，你得找同行。”每提到這個比喻，文大爺就歪著頭，微笑著，把眼睛眯成一條線。
馬航MH370失聯之初，文萬成還和其他家屬一樣，親自參加大小會議，找馬航抗議維權。2014年3月25日，文萬成和家屬坐公交向馬方表示抗議，他雙眼無神地靠在車窗旁，窗上掛著條橫幅：兒子，爸爸媽媽的心都碎了快回來吧！2015年初，他還帶著20多位家屬飛到馬來西亞，要求馬來西亞交通部長回覆家屬致信。
現在，張起淮就是文大爺找到的“同行”，他是航空法領域的知名專家，曾代理過多起航空相關案件，同時也成了文萬成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命裡有這麼好的這麼一個貴人扶持，你說我不感到幸福嗎？我愣高興。”說起張律師，文萬成顯得很有信心。2016年春節左右，39位乘客家屬與馬航簽署協議 接受252萬的賠償，文萬成夫婦拒絕接受，銀行催收他購置別墅的欠款，文萬成開始用退休金還貸，聽聞老兩口這種情況，張起淮直接拿出130萬來墊付，“他說以後打贏官司，不怕我們換不起錢。”文大爺說。
在接受採訪中，文萬成總是一遍又一遍說起他的“判斷”和“鬥爭”，很少表現出感性的一面。在吃晚飯時，妻子端著菜自言自語：“我兒可喜歡我做的菜了，去年還給他買了件毛衣，希望今年冬天能穿上。”文萬成沉默了。
走之前，文萬成特意翻出以前去馬來西亞的視頻，看視頻的他面無表情，視頻中的他面對大海，哭著喊：“兒子，爹爹一定要找到你啊！兒子！”一遍又一遍。
*本文由樹木計劃支持，封面新聞出品，獨家發佈在今日頭條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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