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勿問歸期

第五屆龍少年文學獎作品

廣東省佛山市三水區三水中學——劉薇

家——勿問歸期

我站在這個狹小,昏暗,悶熱的公寓裡。

沒有椅子,只有唯一的一張用舊木板凌亂地搭成的小床,面容枯槁的老人疲累地躺在上面,身上隨意地搭了一條薄被。

他看到我,渾濁的眼睛裡浮現欣喜的光,很艱難地支起身子,喘氣一陣後,用平靜的聲音跟我說:

“你來啦。很抱歉以這幅鬼樣子對著你。“

“沒關係“,我連忙回答,“我在船上耽誤了幾個星期,您……我能為您做些什麼呢?”

我說完後立刻感到不妥,父親曾對我說過他是自己見到過最倔強的人,自尊心極強的性格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說他當時從未見過那麼要強的人。

“你看起來幾乎沒怎麼變,這很好。我認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才還是個刺頭,被酒保從酒館裡扔出去,哈,“他笑了笑,停了停,接著說,”我記得你上次寫信告訴我你結婚了,有了一個家……這十幾年來,過得還好吧?“

我聽了心裡發澀,父親曾向我描述過他們第一次見面,他當時都醉得不省人事了,思維混混亂亂,再次清醒時是在醫院,他喝得胃出血,被好心人送到醫院裡,眼前垂垂老矣的人,曾直地站在病床旁,穿著一身破爛的軍裝,釦子一直扣到領子上,長長的頭髮下,鷹一般的眼睛望著他。

家——勿問歸期

現在,我幾乎無法把這位溫和的老先生與父親 描述的那位像把出匣的寶劍一樣的人聯繫起來,

“是,我……現在有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多麗亞與塔西亞,她們都嫁人了,現在只小兒子在身邊….他很頑劣,…..我的妻子,她這次生病了,沒法來看您。“

老人一言不發地聽我說,微笑著點頭,我看出他臉上露出隱忍的,懷戀的神色。

“聽起來很幸福,“他說,”我記得小時候兩個姐妹……她們總愛把烹飪課上做的小餅乾塞給我…..母親不允許我吃甜的……父親倒總是躲著她偷吃……我走前,還答應給我的外甥帶一個玩具小車回來…..都那麼久了啊……“

“抱歉,老了就總容易戀舊,我們說到哪了?對了,你給我講講國家現在的情況吧!我已經停訂了好幾年的報紙了。“

我有點踟躕,他敏銳地注意到我這微小的停頓,用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對我說:

“不用擔心我,我已經不想聽謊話了,我受得住。”

“……好,”我思考了一下措辭,“國內還是老樣子,皇帝依然統治著…..這幾年來到場都是叛亂,學生們也組織著遊行……物價飛漲著……已經不是以前了,但,相信一切總會過去,會好的。”

我有點慌亂,他靜靜地傾聽著,許久才出聲。

“是,一切總會好的,不要放棄,我也是一直這麼相信的,”他苦澀地張口“看來那次革命……我還沒來得及回家一趟,被迫跳上火車,像一隻敗犬一樣倉皇地逃走…..軍隊封鎖了邊境。我都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逃出的……回過神來,那麼多人只剩下我一個…..他們中每一個都比我好太多啊…..20多歲的青年……”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不時有咳嗽聲溢出。房間裡的光線很弱,我難以看清他的臉,只覺得有一種火花在他的話語中壓抑著。

他忽然大聲咳嗽,勉強喘口氣,繼續說:

“四十年了,整整四十年了……這些年我在大陸上游竄……渴望得到家裡一星半點兒的消息……去年 我才得知,老家那邊徹底沒有人了……是我連累了他們……朋友都不在了……但我還記得那些時光……非常美好的回憶。”

我眼睛又酸又漲,不知說什麼才好。他陷入一片沉默中。外面夜幕已經降臨,白天亂糟糟的聲音已經停歇,我最終選擇打破這個沉默。

“我幫你點燈吧!”我說著,走向放在地上的,唯一一盞煤油燈。

“啊,謝謝,”他恍然間清醒過來,“真是麻煩你了,都這麼晚了啊,你有住的地方嗎?打老遠跑來外面應該很累……我在樓下訂了晚餐,應該很快就會送來了……這裡還有些毯子。”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盡力扯出微笑,”我從國內帶了些酒和點心,有幸與您共進晚餐嗎?“

破舊的公寓裡一點溫暖的火光閃動。

……

家——勿問歸期

我站在異國的公寓裡。

幾天前,我與一位老人度過了一個快樂的夜晚,老人興致很高,最後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調子哼唱起不知名的歌謠,像大海的潮聲。

老人邀請我一起唱,我還未唱完,發現他已經很安靜地走了。

處理完父親喪事後的一個月,我按照父親的要求,來的這個異國他鄉的小公寓裡,去見一見這素未謀面的老人,父親最尊敬的老師。

很多人都說我與父親非常像,一開始,老人就把我錯認為我的父親。我並沒有出聲,或許這樣才更好。

我不由地想起晚餐時,老人帶著幾分醉意地跟我說:

“我之前一直,一直想回去,一直渴望著回去,回去那個有葡萄藤的小院子裡,爸爸,媽媽,姐姐,大家都在身邊…….朋友隨時都會在門外叫我……我現在不想回去了……他們都在我心裡,我還需要去哪裡呢?”

我捧著一束花,站在空無一人的公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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