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石卿(下)

笔记石卿(下)

笔记石卿(下)

石為君,卿為臣,故名石卿。

幼嗜金石,尤喜雕刻,

求藝志堅,節衣縮食以成焉。

雕,畫,書,印皆備。

人、山、花、獸俱精。

看過“卿其一生”,最感動的是見到了不少熟悉的“石卿圓雕”,算算數目,至少有四十件以上,接近全場展品的一半。這裡面也不少是筆者曾經在網上或書上,反覆見到的名作,真是使人感到欣喜。

不少玩石晚的人,常常都有一種錯覺,認為看石卿就是看他刻的薄意。這其實是市場這些年來,“石卿體”薄意都拍出高價的結果。

實際上,石卿圓雕的功力是極高的,並不輸給他的“薄意雕”。業內的老玩家們有一種說法,石卿的圓雕如果真的買到,就不能放出去,放了一定後悔。

笔记石卿(下)

善伯洞石 羅漢擺件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為什麼呢?因為他的圓雕一般是小件,大件屬於少數。收的人常常成套收藏,且數目有限,大家收一套、少一套。如果輕易放走了,想再買,可能就需要和人去拼、去搶。

石卿的圓雕,好到什麼地步呢?我們用事實說話,先看石卿對人物塑形拿捏的準確:

笔记石卿(下)

田黃石 持經羅漢擺件

H:6.8cm,116g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上圖這樣一個胖羅漢的形象,是非常容易刻“塌”的題材,怎樣既胖且軀體挺括,真是一個難題。

這件“持經羅漢”有著雙下巴,圓鼻子,臉部的肌肉微微凹陷,甚至脖子都非常的短,一副標準的“胖人相”。但撇掉這些讓我們聯想到“肥胖”的特徵之外,這件作品的外輪廓線始終是清晰、利落的,形態的挺括毫不被這些代表“胖”的元素帶跑。

笔记石卿(下)

注意觀察從額頭到咽喉

這段線條全然沒有磕絆,一氣呵成

順勢而下,簡單明確,塑形精準

這種利落感,是我們人在日常生活中,對“正確”的一種印象。我們去看古典的造像裡,凡是有很強氣魄,或者很挺立的骨相的作品,往往身體的結構、肌肉的分佈,是區分的非常細膩和周到的。

石卿的“利落”,正是因為他刻什麼形象都沒有“偷工”的成分。刻的時候,就已經把身體的每個面、每塊肌肉的位置、塊面的堆塑,都分解的一清二楚,安排得明明白白,不會因為刻的“胖”,就少哪個零件。

正因為“零件”都“對得上號”,所以我們在看的時候,就沒有違和感,反而感到真實和筆挺,這是真正“水面下的功夫”,觀者不可不知其可貴。

笔记石卿(下)

塑形之外,是對“活氣”的掌握。什麼是“活氣”呢?其實很簡單,就是生命力的展現。比如這件大家都很熟悉的《鍾馗抓鬼》,當年江亭先生在他的《認識石卿》裡就談到過,筆者也很鍾愛,忍不住也要談上一談。

笔记石卿(下)

峨眉黃 鍾馗鎮鬼擺件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這件作品的強項,在於“對比”和“呼應”。如果大家到展出的地方看到實物,一定要注意看鍾馗和小鬼之間,眼神的“牽連”:由上而下,兩者之間雖然有一段距離,但眼珠的焦點,其實是可以“碰得上”的。尤其是哀告的小鬼,腿部到腳底都繃得很緊,是一種很緊張的軀體語言,反而被踩住的小鬼,軀體顯得沒有那麼“發力”的感——但這又不是放鬆了肌肉,而是被“嚇”得癱倒,不敢發力抵抗的感覺。

笔记石卿(下)

鍾馗與小鬼之間有著強烈的互動

從肢體到眼神,關聯性都極強

如果沒有機會看得那麼細膩,那麼也有更簡單的方法來感受:鍾馗怒目圓睜,他的表情是“怒”,小鬼的表情是“怕”,旁邊一個求情的角色,則是“哀告”“敬畏”。

這組畫面上充滿了彼此的關聯,三個人物表情呼應,動作呼應,場面立刻就“活”起來了。石卿之人物,如果是兩人一組、甚或多人一組,往往就都有這類互動的安排。

並且,石卿在體現互動的手法又特別之多,不僅僅只是四目相望,或者交頭接耳這麼簡單。如他在一件“羅漢論經”中,兩個羅漢的互動是靠一隻手指完成的:

笔记石卿(下)

善伯洞石 羅漢論經人物擺件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兩個羅漢之間雖然靠得很近,但完全沒有眼神接觸。其中一名羅漢伸出手指,指向經卷中的一點,嘴巴微張,似乎正在誦讀句子。另一羅漢則探頭向前,順勢看經。

筆者見到此件時,此件陳設在展櫃中,於是當即從上往下垂直看了看。這一看就有了發現,原來看經羅漢的雙眼,焦距不是在執卷羅漢的手指上,而是在手指之間的空隙,即“經書”上。

笔记石卿(下)

善伯洞石 羅漢論經人物擺件(局部)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羅漢之間沒有眼神接觸,都凝視經卷,甚至身體之間,都刻意地“分離”,沒有“黏”在一起。但是互動感卻比互相依靠更為強烈,而這種“互動”,只靠兩隻手指之間的小小空白完成了。石頭雖然無聲,但觀看的人卻能感受到“論經”的氣氛。

這種安排,固然絕妙,但還是可以通過縝密的設計來完成。有些“關聯”,則更像是“天賜”的好運。譬如這件大家都很熟悉的經典之作《濟公戲狗》:

笔记石卿(下)

善伯洞石 濟公戲狗擺件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在這件作品上,人物的腿、足都隨著狗的動作微微彎曲,眼神的焦點也隨著身體的角度傾斜。人與狗之間色調對比很強烈,原本顯示出一種“分離感”。但靠一段透明石料刻出的“狗舌頭”輕輕一搭,立刻又被整合成為一個完整的個體。

雖然所用的“關聯點”很小,但效果卻異常出彩。這塊“晶凍”固然是天賜之材,但也必須是石卿這種水準的塑形和安排,才能使之成為巧妙到極點的“機關”。

笔记石卿(下)

善伯洞石 濟公戲狗擺件(局部)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這類的作品,要覺得“好”是沒有門檻的,但要看明白,感到興奮、激動,甚至拍案叫絕,就要熟悉生活。任何有洞察力的眼光,都很難不被他的作品裡的這些細節安排所吸引。

當然。石卿在圓雕的時候,還有一個本事,就是“藏”。這種“藏”,就是對一些部位,用大的塊面,或者某些元素掩蓋起來。一來省力,二來有這樣的“藏”,能讓畫面更有想象的空間。

比如這一件漁翁人物鈕:

笔记石卿(下)

月尾紫石 漁翁扁章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黑色的作品並不容易雕刻,因為質地的色彩會掩蓋很多細節。尤其是人物件,五官的立體感不能借助陰影來加強(因為本身就是黑色),且因為坐在印臺上,周圍不能造境。

但是這種一半竹笠、一半面孔的造型,立刻就把原本需要五官對比來凸顯的立體感,以及需要周圍裝飾性元素來傳遞的訊息,一下子提煉了出來。

半張面孔被遮住之後,觀者的注意力反而會被這個遮擋的帽子“牽走”,自行做出更多想象。一個簡單的“藏面”,輕而易舉就替石卿化解了要在這種色彩裡”佈局出彩”的難度,這種手法,是真正的高明。

笔记石卿(下)

注意老者的眼睛,似睡非睡

眯著的眼睛露出眼珠

使人忍不住想掀開斗笠看看帽下的表情

這類手法他不僅是隻用一次,而是反覆配合各種技法在使用。比如同在這次展覽中的“江上漁者”一作,就以浮雕手法取俏色,刻波濤洶湧間拉網的漁父。

在水浪裡前進的舟楫,就有一部分被”藏“在波浪下。這一部分不刻,成全了水浪的完整性,同時也避免了比例、結構上的過度複雜。

笔记石卿(下)

大山石 江上漁者擺件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玩賞的人看到這個場面,自然而然就會在腦子裡想明白:漁父這個時候向下,是因為船頭被網拉低,而船尾則被浪頭掀高。

故而這種”藏“是完全合理的,不需要做複雜的細工來給人驚險的感覺,船頭“壓”在浪的下面,直接就加重了“風高浪急”的感覺。

笔记石卿(下)

大山石 江上漁者擺件(局部)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後者雖然是薄意,但是和圓雕之間,構思方式是一致的。

在石卿的一些“深刀薄意”或浮雕件裡,大家也會經常看到人物沒有面孔,或者只有模模糊糊的五官。譬如這個作品:

笔记石卿(下)

結晶杜陵 攜琴訪友篆刻扁章(局部)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看過實物的人就知道,這件雖小,但童子的面相上,其實五官的輪廓都定出來了,還留有一些痕跡,但就是不刻。前面趕路的行人,實際上如果轉過去看,會發現也刻了半邊面龐,但哪怕完全轉過來也只有半邊,另外的半邊就沒有刻,無論如何看不到表情和五官(這點恐怕各位要帶著放大鏡,現場觀看才能理解)。

這不是石卿做不了細工而省略掉——事實上石卿在小料上刻人物是非常精準的,這次展覽裡有他家人存下的一對小彌勒的粗坯,花生大小,和蠶豆差不多厚度。

笔记石卿(下)

壽山石 彌勒套件 二件套,尺寸不一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頭臉部分,只有綠豆大。但是我們放大幾十倍來看,五官的位置是準確、清晰的——

笔记石卿(下)

清晰的開相,五官位置全無便宜

實物不過綠豆大小

形感準確,位置沒有絲毫偏移。這樣的情況也能看出,石卿的這種“不刻臉”,或者“半張臉”,不是因為刻不出來,而是蓄意省略,有心去把人物的面孔“藏”起來。

在大場景下對人物的五官進行簡化,這是傳統文人畫中的一種手法——在大場景下的人物,本身佔比例就很小,如果再精細地刻五官,表情,那就成為微雕之類,裝飾性大於藝術性,很容易流於繁縟。

笔记石卿(下)

清 禹之鼎溪山行旅圖卷(局部)

北京故宮博物院

傳統文人畫中,不細化五官是一種常態

是以石卿對這些人物的面孔,是能“藏”就“藏”,甚至還有故意“背過身去”,給大家留下一個背影的情況。這種“省略”和“轉身”,無不用心良苦,為的正是提升整件作品的氣質,讓它們有一種更為“弦外有音”“意猶未盡”的氣息,同時,也更接近文人繪畫的格調。

笔记石卿(下)

善伯洞石 商山四皓(背面)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由此我們知道,用簡單的方式,解決困難的問題,這是石卿一貫的做法,是天賦和聰明的產物。他是一個會尋求一條穩當,甚至更有效率的雕刻捷徑的創作者。這樣的創作者,是非常稀有,也是彌足珍貴的。

寫到這裡,這篇文章實在已經是太長了。但這次的展覽較為全面,僅說圓雕,似乎美中不足……且對於石卿的作品來說,還有一些代表性的內容,不得不再做一些筆錄,也希望大家能夠原諒。

這不得不說的部分,就是石卿的“詩”“書”“畫”結合的意識,石卿的作品風格多元,技法豐富,但筆者詢問了骨灰級藏家後發現,其作大部分時間,都是“並駕齊驅”的,並不存在“一個階段只刻一個風格”的情況。

所以他把書畫融入作品的意識,是從一開始投入雕刻,就已經存在了。最明顯的例子,當然是“石卿薄意”,我們試舉幾件此次展覽中的作品:

笔记石卿(下)

田黃石 春江水暖薄意擺件

124g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笔记石卿(下)

田黃石 山居即景擺件

12.4×7.5×4.5cm,719g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笔记石卿(下)

田黃石 柳塢歸牧擺件

H:4.2cm,153g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大家想必已經發現了,這三件作品中,無論用的是石卿獨門的“深刀薄意”,還是普通的傳統薄意手法,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在一個平面內,所有的元素全不“犯重”,只要畫面需要,各種小元素隨時會有遠近、繁簡、斜正、高矮、整散、前後之分。

景物和景物、人物與人物之間,絕互不干擾,不至於“亂彈琴”,並且組合之後,連綿成“勢”,整體感很強。

瞭解薄意的人都知道,拼貼元素容易,但使畫面連貫、元素與元素之間彼此呼應,且保持統一的美感則很難,石卿的薄意在這種大格局的經營上,是非常強勢的。

笔记石卿(下)

都成坑石 西園雅集薄意擺件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這樣的強勢,和他本身具備的“書畫意識“有關,也與他年輕時和眾多閩地書畫家來往,晚年又閱讀大量書畫類的書籍、資料,聯繫頗深。

相信大家都知道,石卿的作品,其實是不“學”任何一個朝代的繪畫的,他的作品,是在理解了繪畫的核心理念之後,自行創作,當說是一種“石卿畫境”,也是“石卿體”薄意能夠獨步天下的原因之一。

除了“畫境佈局”之外,石卿對作品的“落款”也是這種意識的一部分。當然,客觀的說,他最好的款,多是陰刻,因為書法的氣息濃厚,以及對畫面平衡、補充的作用較大,應當說多數時候,陰刻款的文人意味還是大於裝飾性更重的“陽款”。

笔记石卿(下)

都城坑石 納涼人物擺件(局部)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石卿的陰刻題字是一絕,與現在年輕雕工對字都是能不刻就不刻,或者落字線條顫抖。對比之下石卿的字幾乎是以刀做筆——這絕非套話,要知道用刀和用筆,所用的力量,發力的部位,是完全不同的,根底不佳者,寫出的字不但歪斜,且線條歪曲,不會有這種有流暢的筆意。

石卿有陰刻落字的作品,字體無不是瀟灑的行書,四平八穩,落落大方,和以筆寫就幾無二致,一筆一劃毫不拖泥帶水,穩定性極強,尤其是九十年代末所落的款識,用刀如筆的水平已經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

笔记石卿(下)

善伯洞石 野塘牛涉水方章(局部)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曾經有一位極為了解石卿的鑑藏高手這麼對筆者說:“石卿的作品,凡有陰刻的基本就不會有假,因為他的這種陰刻行書太漂亮了,沒有人能仿造……”筆者在看過了上百件石卿遺作之餘,也不得不承認,確實如此。

笔记石卿(下)

荔枝洞石 甕有釀,則可矣章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但是,這並不代表石卿的“陽刻款”就沒有魅力,實際上,這次展覽裡也有一些非常經典的“陽刻”款,比如我們前面提到過的《鍾馗鎮鬼》。只是這一次的展覽,這個非常引人注目的陽刻款因為陳設的緣故背對大眾,大家可能無法看見。

倘若今後各人能有機會,一定要上手好好觀摩、欣賞一番。畢竟,這是石卿作品中不遜於陰刻的精彩陽刻款之一:

笔记石卿(下)

峨眉黃 鍾馗鎮鬼擺件(背面)

2018年《卿其一生——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石卿的作品,永遠值得說,有的說。這樣一篇文章,雖然辭費滔滔,但尚不足以完全將其藝術上的光輝性概括一二。在筆者來看,千言萬語,不如親眼所見。

畢竟,這樣的盛會對真正熱愛“石卿刀韻”的人來說,是不易遇到,不宜錯過的美事。倘若石卿在世,見到自己的作品能夠給大家帶來如此多的樂趣,想必也會浮一大白,而樂見其成吧!

笔记石卿(下)

卿其一生

郭懋介大師回顧展

時間

7/28 - 8/5

展期內每日 9:30-17:30入場

地址

福州市楊橋東路19號 壽山石文化城二樓

主辦

福建省藝術品行業協會

福建東南拍賣有限公司

入場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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