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老師:亢倉子的四步修行法

南懷瑾老師:亢倉子的四步修行法

亢倉子的四步修行法

本文摘錄自 《列子臆說》

【亢倉子曰:“我體合於心,心合於氣,氣合於神,神合於無。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雖遠在八荒之外,近在眉睫之內,來幹我者,我必知之。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覺,心腹六藏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魯侯大悅,他曰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

“亢倉子曰”,注意他要說的話,你們要想修道,要想學神通,這裡都是真話,真證道的路線,不論修儒家、道家、佛家,都是一樣的。倒是你研究了佛、儒以後再來看道家,就發覺它非常簡單明瞭。這也是中國文化喜歡簡練的原故。如果用印度文化講佛經的話,這幾句起碼可以像《般若經》一樣寫六百卷。

亢倉子講,我第一步是“我體合於心”,大家一看這個文字就懂了,內容卻很難懂。我們大家有一個共同的生命經驗,就是從小到大,我們用了一輩子的身體,心跟身體不調合,思想歸思想,動作歸動作,所以做事情有錯,寫東西、講話也會錯,因為心跟身體的感覺不能合一。這句話非常簡單,要研究起來,就牽涉到經驗心理學、行為心理學、醫學、科學等等。

他說我第一步修養到身體與心相合,換句話說,感覺與知覺合一,每根毛髮都很靈敏。這是東方文化的一套工夫,瑜珈術也好,道家也好,密宗也好,各種打坐工夫修養,初步就是要達到知覺與感覺合而為一,專一到每一點都清楚。就算人坐在這裡,對身體以外的早感受了,就有那麼敏感,這個就是工夫了。初步這樣已經了不起了,能夠配合於心就更了不起,所謂祛病延年、長生不老就可以做到了。不過,一般人是很難做到的。

第二步“心合於氣”,這個修養列子做到了,《莊子》裡也提到過,列子御風而行,就是在空中飛行。學密宗的人看過《密勒日巴傳》,密勒日巴修道成功,也可以在空中飛了。告訴你一個要點,就是一個人修養到心風得自在,能夠起神足通的作用,就是起了身通。心與氣,佛家叫做心風,過去中國和印度的醫學都把氣稱為風。“心合於氣”,這個氣可不是呼吸之氣。譬如我們學佛的人學靜坐,修天台宗止觀,修密宗的方法,那是由修氣入手,這些法門就是煉氣的,也就是養氣,由氣而明心得定。至於這個氣,鼻子裡的呼吸是最初步用的,在真正用功時,呼吸往來是有聲音的,這個叫風,不叫做氣。慢慢進一步達到沒有呼吸來往,整個的身體內部都空靈了,等於“心合於氣”了。那時只有輕微的毛孔呼吸,而鼻子的呼吸差不多停止了,那時才認識氣。

再進一步啊,連氣都不用,而是同虛空合一了,這個才叫做息。所以我們要了解佛家所謂的數息隨息,我經常告訴你們,鼻子的呼吸有斷有續,它是生滅法,是個方便,是初步的引導法門,不是到達氣息的境界。亢倉子這裡講第二步“心合於氣”,就沒有這個身體觀念了,等於把身體整個煉成氣化,這個身體生命變成清氣一樣,那就可以御風而行了。但這只是工夫,還不是道,這還沒有到家。

第三步“氣合於神”,不用氣了,只用精神,這個精神就是佛法所講的觀想成就的境界,不用體,不用氣,不用神;也就是說,整個的身體、物質世界,可以用精神來變化。

第四步“神合於無”,最後進入空。學佛學道,這樣才能夠達到真空的境界,所以共有四步工夫。

後世的道家把這個道理變了,再歸納成另外一個法則,叫做“煉精化氣”,等於“體合於心,心合於氣”;“煉氣化神”等於“氣合於神”;“煉神還虛,粉碎虛空”等於“神合於無”。這就是後世丹道派道家的說法,把正統道家的觀念濃縮成這個法則。

這一段是確確實實講工夫境界,《莊子》第一篇《逍遙遊》講變化,由魚化成大鵬,就是把一切變成神化的境界。《齊物論》的全篇是講氣化,之後是講形化,意思是這樣分類,這是順便談到。

這一段都是實際的工夫,可以給所有修養者參考。“神合於無”,這個時候所謂達到空的境界,“其有介然之有”,說空,那豈不是沒有嗎?不是沒有,但也不是普通的有,借用佛學唯識講的,是勝義有。唯識學跟般若是兩方面,般若是講空的理念,般若的空是畢竟空。簡單濃縮只有一句話,“其有介然之有”。空了以後有沒有?有。只有一個我,這個我不是形體的我,而是一個道,只有這麼一個東西。你講它是生命的神也可以,講它是自我的昇華也可以,你叫它是空的也可以,講它是有的也可以。等於我們唐宋以後的禪宗,也不用佛啊、道啊、本體啊,都不用了,只說“這個”。這個就是那個,那個就是這個,沒有名字了,就是這個東西。這在《列子》裡已經出現,所謂“介然”就是“這個”,這個是有個作用,就是這麼一個有。

這個有是怎麼樣的有?“唯然之音”,輕輕這麼打,有一點聲音。“雖在八荒之外”,所謂八荒就是八個方面,東南西北加四個角,連這個外圍的邊區,地球的邊際都在內,遠在天邊;“近在眉睫之內”,近在眼前,所有的一點聲音一點動靜,都可以知道,都可以聽得見。

這是定慧的境界。其實他講的差不多是證到初禪定的前奏。拿佛學來分析,這個層次還不是定,是初住心,快要進到定,念頭剛剛清淨住下來的這個聲音境界,就是“唯然之音”。所以說證到禪定的境界,可以“聞蟻鬥如雷鳴”,聽到螞蟻打架的聲音,跟打雷一樣大。

這個道理我再三向諸位同學講,千萬不要有一個錯誤的觀念,認為修道打坐入定,坐下去什麼都不知道,那個不叫定,那個叫大昏沉、大無明,修成的結果是變豬。真的哦!佛再三告誡你,這樣腦子會退化,頭腦昏沉,越學越笨,記憶力越來越差。這一種就叫做頑空,冥頑不靈的空,不是靈明自在。當然修定不可以有妄想,但也不是這樣糊塗的空,這是一片無明的空。

亢倉子說,這個時候“乃不知是我七孔四支之所覺,心腹六藏之所知”,人身有九個竅哦,現在七孔只講頭部的。這時的境界反應也不是頭部,也不是四肢,也不是感覺,也不是心臟,也不是肚子,也不是裡面神經系統,所謂體內臟腑都不是。這都是現在所講生命自然的功能。雖然每個人的生命都具有這樣的功能,但是自己不知道方法,沒有經過修養,所以這個功能沒有發揮出來。

印度的瑜珈同密宗學派,把這個生命的功能翻譯為靈熱,也叫靈力,也叫靈能;瑜伽士形容為靈蛇,好像一條蛇永遠在冬眠的狀態。當你定淨到達某一種境界,把這個冬眠狀態的生命靈能引發而起了作用,就叫做神通了。神通沒什麼稀奇,是我們本有的,平常是被官能所限制。這個神是講自己的精神,並不是外面有個神給你通。

他說,這個時候,我所有的感覺是“其自知而已矣”,就是頂天立地,只有一個我,這個我不是現在的我,是一個靈知作用,就是我的自知。所以由這一點,研究佛學的同學們可以瞭解,釋迦牟尼佛生下來走七步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說“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他就是告訴大家,世界上所有的人——“我”,都可以成佛,因為都具備這個功能。那麼在《列子》這一篇裡,同樣的一句話就是“其有介然之有”。“介然之有”這個“介”,人字下面兩隻腳站著,頂天立地站在那裡,這是介。

亢倉子把修養的方法、內容都告訴了魯國的這個諸侯,“魯侯大悅”,聽了高興極了。“他日以告仲尼,仲尼笑而不答”,另有一天,

魯國的這位諸侯,孔子的老闆,與孔子見面時,就把這一段話跟孔子講了,孔子笑一笑,不答話。你看孔子答覆了沒有?這就是禪了,孔子只笑了一下,沒有答話。他沒有否定這個事,也沒有承認有這個事,這一段故事就是個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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