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蘭專欄:享受

王玉兰专栏:享受

享受

老張的血壓最近總是忽高忽低,老張為此心煩意亂,經不住幾個兒子的勸說,老張決定向單位領導請半天假去醫院檢查檢查。

今天內科坐診的醫生是個主任醫師,五十歲左右模樣,戴著一副金絲邊小眼鏡,看上去倒是紳士的很。“金絲邊”瞪著一雙大眼睛囑咐老張,必須按時服藥,不能隨意停藥,否則後果自負。老張嗯哈答應著,出了醫生辦公室的門。

走出醫院大門,老張回過頭望著門診樓來來往往的人群,自言自語的嘟囔:哎呀,跟菜市場一樣。大夫們就是大驚小怪,把大病說小,把小病說大,不就是坑老百姓的血汗錢嗎?年紀越來越大,這樣那樣的毛病隨時就出來了,也不奇怪,誰還沒個頭疼腦熱的呢。

這樣想著,老張趕緊拿出打火機點了一支菸,使勁吸了一口,那個舒服啊。

早上在醫院掛號、排隊折騰了倆小時,一支菸都沒抽,醫院是禁菸的場所,不讓抽菸可把老張憋壞了。此刻,老張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煙更好的東西了,不禁眯著眼睛哼著那首他喜歡的《牡丹令》向醫院大門附近的公交車站走去。

正趕上中午下班高峰期,公交車上擠得水洩不通,根本就不可能有座位,老張心裡嘀咕著,這可把人站壞裡唄!

每到一站,車上總會有人下車,也總會有人上車,車上擁擠依舊。老張喉嚨乾澀,感覺透不過氣來,便緊緊抓住一旁座椅的後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該吃吃,該喝喝,能享受幾天啊?五十幾的人了,還能折騰幾年啊。”

“就是,娃娃們大了,全部成了家,我們就成了名副其實的空巢老人了。現在的年輕人,一成家就各顧各,哪有時間天天陪著老漢們。還不提前享受等到哪一天哩,人這一輩的苦能受完嗎?阿嫂,你說對著沒?”

“就是,就是。實話想早點從崗位上退下來休息休息,享受享受。你看,我的身體也是差得很,經常打針吃藥,哎,也折騰壞了,等退下來休息了就好了。”

“就是的,人這一輩子,哎!”

站在一旁的老張聽著這兩個女人的對話,突然覺得這兩人分明就像是在說給他聽,不由得仔細打量坐在座椅上的兩個女人。

兩個與老張年紀相仿的女人,五十六七歲模樣,人到中年,雖然也是極力用一些化妝品和服飾打扮掩蓋逐漸蒼老的面龐和臃腫的身軀,但嘴角和眼角的皺紋還是一覽無餘。老張把頭轉向窗戶方向,向窗外望去。這時,一輛120急救車“哎呦,哎呦”的呼叫著與老張乘坐的公交車擦肩而過。

這天晚上老張失眠了,翻來覆去怎麼也無法入睡。眼前總會浮現公交車上的那兩個女人,她們眼角的皺紋,她們說過的話,句句都在老張的腦海裡回放。

老張有三個兒子,兩個已成家立業,小兒子今年剛大學畢業,整日裡東逛西遊,也沒個正經工作,還好高騖遠,看不上這個,不喜歡那個,真不知他到底想幹啥。老張和愛人整日裡嘮嘮叨叨的那些話,兒子早就聽的不耐煩了。每次聽到父母的嘮叨,任性的小兒子就會躲到臥室,重重的關上門,只把個張咪瞪眼的老兩口摔在門外,氣的老張在客廳裡來回轉悠。

每當這時,愛人又會在老張耳跟嘟囔:“你再甭轉了,轉的我頭暈,血壓那麼高,再氣出個好歹來啊,我可怎麼辦嘛?”

“都是你慣得,都是你慣得!你看你把幾個尕娃慣成啥樣子了?大的一兩個月不見個人影子,好像沒有我這個老子,尕的倒是天天見,天天給我脹氣,你們把我氣死給,你們把我氣死給……”

想到這些,老張更是睡意全無,喉嚨彷彿被一張無形的大手掐著,憋屈的慌。老張躡手躡腳起床,生怕吵醒熟睡的愛人。他想到陽臺上抽根菸,這一晚上……

今晚上的月亮怎麼這麼亮啊,這是又到十五了嗎?老張心裡嘀咕著,坐在陽臺的藤椅上點了一根菸。

哎呀,還實話是到了八月十五了,這一年一年的日子就過得快啊。老張掰著指頭算了算,不僅感嘆地自言自語。

去年八月十五的那幾天,老張因為血壓過高而頭暈眼花,住進了醫院。老大老二雖說是輪流看護,可還為誰來的次數多,誰來的次數少爭執不休。老張看著兩個兒子當著他的面為這點屁大的事起爭執,氣的把兩個兒子趕回了家。

在醫院整整十天,老張的愛人醫院家裡兩頭跑,也忙得暈頭轉向。兩個兒媳婦也要上班,根本顧不上老張這頭的事。老張知道老伴心裡肯定在犯嘀咕,只好揹著兒子勸說老伴。

“娃娃們也忙,再你就辛苦辛苦,再說兒媳婦照顧我也不太方便不是嗎?”老張說著這話,衝著老伴做了個怪臉。

“你個老不正經的,就知道護犢子。她們都是忙人,就我是閒人。她們的身子金貴,我的身子不值錢。”

“你看你這個人,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的……等我出了院,我把你領上好好浪幾天走。”

“趕緊吃,趕緊吃,一會飯就冰了。等你好了,我們就浪走,浪走……”

老伴一邊用眼角瞪著老張,一邊催老張趕緊把碗裡的飯吃了。

……

出院時,老大老二忙著給老張辦理出院手續,但在墊付醫藥費的事上,兩個人意見不統一。

老大說:“我這個月有些緊張,老二你先把需要墊付的醫藥費付上,等我下個月發了工資就還給你。”

“我也很緊張,哪裡有錢墊付啊?”

兩個人在大廳裡爭來爭去,老張看在眼裡。

“你們誰也不要墊付,我自己的醫藥費,我自己掏。”老張板著個臉,在老伴的攙扶下向出院結賬的窗口走去。

兩個兒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不知說啥才好。

老張生性皮實,身體恢復的很快,沒過幾天就去上班了。

像老張這個歲數的人,在老張的單位也沒有幾個了。於是,老張琢磨是不是該給單位領導提一下自己的想法了。

又是一個秋後的陰雨天氣,天大亮時,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老張早早就出了家門,他想趕在單位同事們上班之前見到領導,好給領導說說自己想退下來的想法。

老張說的無可奈何,時不時還唉聲嘆氣,領導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點頭或搖頭。老張不明白領導到底有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這一會點頭,一會搖頭,到底是個啥意思嘛。

“老張啊,想退下來?怎麼了?工作壓力太大?還是對工作崗位不滿意?說說看嘛。”

“領導,不是的,是我單方面的原因,因為這幾年身體也越來越弱,時不時生病住院還要請假,耽誤工作,心裡也實在過意不去,還請領導理解,我想就早點退下來吧。”老張搓著雙手,戰戰兢兢地對領導說了這番話。

“老張啊,你先回去,也容我再考慮考慮,再說還要請示上級領導嘛。”領導說完這番話,起身做出送客的手勢。

老張也不好再說啥了,只好點頭哈腰走出領導的辦公室。

這一天,老張幹工作總是心不在焉,想起領導那點頭搖頭的神態,老張這心裡越發的不踏實。

老張照例第一個到了單位。老張心想,萬一能夠碰到領導,看看領導會不會給他說點啥。

可是,這天,老張並沒有碰到領導。大概領導又外出了或者是去開會了。

“喂,大家聽說了沒有,那個愛寫書法的老劉,昨晚去世了。哎,可惜啊,才五十出頭啊。”同事小馬在辦公室向大家通報了這樣一則消息。

大清早的,這消息,可夠扎心的了。

老張一言未發,呆呆地望著電腦屏幕。

“哎,你說這人就沒法說啊,前幾天我還看見他裡出外進忙忙碌碌的張羅單位下鄉扶貧的事呢?怎麼說沒就沒了?哎!”

“可不是嗎?老劉也是個熱心人啊!好人不長命啊!可憐啊!”

“所以啊,該吃吃,該喝喝,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哩。”

同事們個個感嘆,七嘴八舌議論著老劉去世的事。

前幾天我還和老劉在小公園裡面下了一盤棋呢!哎,這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老張聽著大傢伙的議論,心裡想著最後一次和老劉下棋的事,沒想到還真成了最後一面。老張鼻子裡一陣酸澀,不由地走出了辦公室的門。

新的一週又開始了,週一一大早,老張照例早早出了家門,可這一次,老張並沒有去辦公室,而是夾著公文包直接去了市人事局。

“李局長,你好,我找你有點事,不知能不能耽誤你幾分鐘時間?”老張敲開人事局長的辦公室門。

“是老張啊,有事嗎?快快快,坐下說。”李局長客氣地招呼老張入座。

“李局,我想把我的一次性撫卹金提前申請領出來,不知是否可以?”老張有些手足無措的說。

“什麼?我沒聽錯吧?撫卹金?你人還活著呢,老張你沒糊塗吧?”李局長滿眼疑慮,瞪大眼睛看著老李。

“就是撫卹金,反正我去世以後國家也會給我家人發放,不如提前發給我,我早早享受掉,免得我去世後為這四十個月的工資,我的三個兒子和老伴為這點錢鬧不愉快。領導,我就是這麼想的。”

“老張啊老張,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國家有國家的政策,你是一個老幹部了,能不懂這個道理嗎?這撫卹金是隨便可以發放的嗎?大家都這樣不是亂套了嗎?你不想讓我繼續在局長的位置上幹了嗎?”李局長近乎哭笑不得的對老張說。

“局長,我知道。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我有三個兒子啊,我怕以後……”

“好了,老張,你別再說了。你趕緊回去上班,就當今天你什麼也沒說好不好?”

“局長,我……”

李局長一邊勸說老張,一邊近乎哀求的把老張請出了辦公室的門。

(2018年7月31日完稿)

王玉兰专栏: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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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蘭,筆名寒月,漢族,1973年生,青海省湟中縣人,媒體記者。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會員,青海作家協會會員,青海在線文化傳媒簽約作者,中國作家在線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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