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疆的「二次」創業

當一家公司佔據著所屬行業的主導話語權時,「培養人才」成了比「爭奪人才」更重要的議題。

撰文 | 四月

在可容納萬人的深­­圳灣體育館裡,光影交錯,音響轟鳴,臺下歡呼聲此起彼伏,這不是明星演唱會——聚光燈投射在角力廝殺的兩隊機器人身上,而它們背後的操作手,同時也是這些機器人的締造者,正在操作間聚精會神地擊打著鍵盤。

大疆的「二次」創業

在今年全國大學生機器人大賽 RoboMaster 總決賽的現場上,氣氛熱烈而緊張。

總決賽以五局三勝定輸贏,相比季軍爭奪賽的激烈和不斷反轉相比,冠亞軍的角逐更為焦灼和保守。在第二局中,藍方空軍機器人(無人機)出現明顯故障無法排除。在正面對抗中,雙方機器人火力和性能差距逐漸顯現。最終紅方機器人以 3:1 完勝藍方。

來自華南理工大學的紅方代表隊華南虎繼續蟬聯今年的 RoboMaster 年度總冠軍。

頒獎典禮上,大疆創新創始人汪滔與深圳市市長、共青團中央書記處書記等領導一同上臺,為啜泣不已的選手們頒獎。從五月的初賽至今,這隻隊伍和他們的機器人披荊斬棘上百場比賽才走到這裡,大屏幕上滿是青春的汗水。身處其中,很那不為這些的熱血場面而動容。

大疆的「二次」創業

賽事已經是第四個年頭了。

每年,難得在公眾場合露面的汪滔都會走上臺和獲獎選手們一一握手,有時發表一段簡短感言。這背後是大疆每年超過七千萬的資金支持和獨立賽事團隊的投入。

在商戰演變成人才爭奪戰的今天,英特爾、微軟、京東、騰訊、百度等越來越多的公司和商業機構投身於技術主題的賽事,以「比武招親」的方式為自身篩選出更精準的目標人才,同時吸引到潛在選手。

不過,將培養人才視為己任的辦賽公司並不多見,能做到的更是寥寥無幾。

在無人機巨頭大疆看來,這卻成了一件勢在必行的事——「RoboMaster 是大疆在無人機之外的另一次創業。」嚴格意義上來說,RoboMaster 並非大疆旗下的賽事,而是由共青團中央、全國學聯、深圳市人民政府聯合主辦,大疆創新作為發起與承辦方。

但推行一場大學生機器人賽事是在大疆早年就埋下的種子。

打造「工程師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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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傳統,每年進入全國總決賽階段的數十隻隊伍都將來到深圳灣體育館進行最後的角逐。

2.4 萬平方米的場地,演唱會級的舞美與音效合奏,仿若置身於一場精彩絕倫的表演,聚光燈下的參賽選手便是這場表演中的最強明星。大疆將他們定義為「青年工程師」。

「以前印象中的機械工程是或者電路工程師,他們總是滿手油汙。但經過這個比賽會讓我感覺到非常自豪。遇到非常多的人在接觸了這個比賽之後,都願意投身到機器人項目中。」來自華南理工大學機械工程專業的大三生楊澤霖說道。

相比 ABU Robocon(亞太大學生機器人競賽)、全國大學生電子設計競賽等傳統同類賽事,多以解決實際場景問題或完成特定任務為目的,RoboMaster 看起來更像是一場由實體機器人表演的電子競技。

「將傳統的命題融入到更具觀賞性的賽制體系中,既能更好地向大眾強調和傳播工程師文化,也能為讓沉悶和靜態的機械展現出衝擊感,體驗它更深層次的魅力。」RoboMaster 賽事的工作人員介紹道。

在機器人的角色和功能設定方面,基本參考時下熱門的《王者榮耀》等對戰類遊戲。小巧靈活的可移動步兵機器人,在賽場上主要負責即時突擊;血量和塊頭更足的英雄機器人扮演著最主要的火力輸出角色。

今年新增的哨兵機器人,則採用固定在橫杆上的全自動模式,包括沿固定路線自動移動和躲避、自動決策和攻擊等,類似於「防禦塔」;工程機器人則扮演著「軍需官」和「醫療兵」的角色,主要負責採集並補給彈藥,同時還能將陣亡的戰友拉回復活點進行「回血」。空中機器人則為隊友提供全局視野,並可居高臨下對敵方機器人進行空地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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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疆 RoboMaster 賽事負責人高建榮(左)和 RoboMaster 技術負責人楊碩(右)

與單純線上的團隊作戰不同,當機器人與競技賽制的融合後,團隊不僅需要極強的實踐能力完成各類機器人的功能實現,還包括完整無誤的操縱以及暴力對抗環境下機器人穩定性能的掌控。「技術能力、項目管理能力、團隊協作能力是大賽考察的重要指標」,RoboMaster 賽事負責人高建榮談到。

「走到最後的華南理工大學在機器人性能上是最穩定的。」高建榮評價,到最終的總決賽環節,機器已經連續打了七八場比賽,算下來差不多二十局,這是對工程穩定性的極致考驗。

與穩定性相對應的是細節的把控,「這需要將機械結構和連接、程序、算法等一些細節摳到極致。」

作為去年大賽的冠軍,華南理工代表團坦誠地表示,團隊在早期由於自大心理有些輕敵,「我們在分區賽中的表現比較差,很多細節都沒有到位」。在遭遇同樣技術實力深厚的強敵電子科技大學隊伍時被擊敗。

視覺組成員楊澤霖談道,之後的比賽中我們對於機器人穩定性的指標都不再以百分比來衡量,而是測試的次數。

RoboMaster 的賽事招募通常在前一年的暑期開始,到次年的 5 月正式舉行,整個項目長達 8-9 個月。作為第二年參賽的機械組組長禤俊鵬,參賽過程不再是單純的技術挑戰,還包括項目和團隊的管理。

「這種鍛鍊是全方位的,涉及到人員培養和調度、各方資源的管理和利用,以及如何利用有限的資源發揮出最大的效力,以及研發過程中的風險評估和執行力。」

作為賽前最具潛力的奪冠隊之一,華南理工代表團隊今年還拉到了華為數十萬元的贊助,為團隊的後續壯大和機器人性能提升提供了有力保障。而這些都是技術以外的綜合項目實力展現。

在賽事主體支持之外,大疆傳媒團隊趕赴各地學校,為每所建立有 RoboMaster 俱樂部或社團的學校分別製作了約 20 分鐘長的記錄片,內容涉及團隊建設、參賽歷程、選手心路歷程等。大屏幕上,平日裡或許毫不起眼的理工男在廣場上為社團納新而熱情地發著傳單,在會議室裡為技術方案討論而爭執得面紅耳赤……鮮活而有趣。

在記錄片的片尾,出品人一欄寫著汪滔的名字,所有制作團隊也均出自大疆。拍攝紀錄片的成本不低,而這部分工作也完全可以交由第三方製作團隊完成。在談到為何要自身投入如此多的人力和物力時,大疆公關總監謝闐地表示,在大疆的工程師文化裡,這些人就是明星,大疆想把這些人打造成「明星」。

相比每年超過七千萬的投入,RoboMaster 的營收能力談不上明朗,出售賽事門票和作為大賽推薦零部件零售方的收入相比數億元的投入基本可以忽略不計。高建榮笑稱,「如果是為了收入,我們也不會辦這個比賽了。」

作為一家商業公司,大疆為何要執意於這樣一門「虧本生意」,當真是為了做公益?

汪滔「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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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拔人才,或許是大部分商業公司和機構大力投入賽事最為主要的驅動力。高建榮並不否認。

「直言不諱地說,選拔人才是這個賽事最為重要的目的之一。」但他強調,篩選的主體絕不僅僅是大疆。

「在歷年每屆超過 7000 名的參賽選手中,最終進入大疆工作的選手不到 20 人。」這是大疆給出的參賽選手和錄取人數對比數據,換句話說,RoboMaster 的率取率不到 0.3%。

較少為人所知的是,這背後更大的推手來自大疆的創始人汪滔。據早期員 RoboMaster 技術負責人楊碩回憶,RoboMaster 的想法萌芽於 2013 年。

在香港科大產學研基地的四樓,百餘人的大疆團隊研發出了最早一代大疆無人機,精靈一代就此誕生。一月份產品上市後,銷量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當年五月,汪滔便提出了開辦大學生機器人比賽的計劃。

開創賽事,明確賽事規則和比賽形式是第一步。

「大賽基本設定為對抗式射擊機器人比賽」,楊碩說道。2013 年暑假,大疆以夏利營的形式招募了約 20 名大學生,集中進行賽事細則的研發和迭代。

第一年,機器人大賽的進展有些緩慢。「當時公司盈利狀況並不穩定,能不能持續下去,能持續幾年?還是個未知數。」團隊的主要精力仍聚焦在無人機的主營業務上。

到了 2014 年,大疆的無人機業務快速增長,在人力和資金儲備充沛,更多的資源被投入到了機器人大賽中。汪滔親自下令推動機器人大賽的落地。

這一年,同樣是夏利營形式,但招募規模已經擴大了百人,大疆為其提供星級酒店和食宿。100 人的團隊密集地進行比賽、效果反饋、細則迭代等工作。最終確定了第一版的賽事規則和機器人設定。

2015 年,RoboMaster 全國機器人大賽正式啟動,公開對全國地區大學生進行招募,並向部分海外校區進行定向邀請。到今年,有將近 200 支大學生戰隊和近萬名學生報名參賽。其中包括 12 個海外校區參賽隊,日本福岡聯合大學作為日本首支參賽隊在今年挺近 16 強。

「RoboMaster 發展到今年和 2013 年看起來,目標並非不同。當時並非從收益角度來考慮,現在掙錢了也不影響這件事」,楊碩說道。

在確立了「兩兩對抗」、「多類型機器人組團作戰」、「設置機關」等基本規則框架之後,大疆每年還在賽事細則和機器人種類上進行創新。2016 年加入無人機和英雄機器人;2017 年引入了工程師機器人;今年,則將基地的攻擊和全自動功能拆分出新型的機器人品類——哨兵機器人,突出自動防禦和攻擊的概念,在敵軍和自身均處於移動的情況下做出決策。

據 RoboMaster 工作人員介紹,現在的賽事迭主要由大疆工程師團隊負責,通常會結合產業中熱門技術和功能,比如機械抓取結構、人工智能算法、全自動概念等,有意識地引導學生通過賽制掌握更為實用的技術。而大疆也會採取每月定期審核技術報告的的方式,對於參賽方案在技術路徑的發展方向上給與指導。

「這是讓大學生跳起來能夠得著的東西」,RoboMaster 賽事負責人高建榮談道規則制定的參考標準,「RoboMaster 所需要的各種技術都寫在大學工科、計算機電子自動化專業書裡了,但要把它們組合起來變成一個機器人,這中間有很多工作要做。」

比如基本的機械設計,機械設計圖之後的電路連接、電控設計,以及人工智能、圖象識別、模式識別等算法的疊加都會體現在機器人的製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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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賽事規則之外,一套直觀和靈敏的裁判系統同樣必不可少。

在 RoboMaster 比賽過程中,裁判系統作為獲取所有作為收集所有戰數據的基礎設施,包括軟硬件兩個部分,由大疆自主研發。

硬件層面,通過加裝在機器人機體周圍的裝甲板以檢測彈丸擊打,同時將其轉變成可視化的血量顯示界面,其他傳感裝置還將機器人跑動速度、發射子彈、子彈命中的比例等,以及基本的機器人參數,如重量、動態等。

與此同時,針對機器人和賽場周圍都設有定位模塊,為機器人建立三維座標,同時反映在可視化的作戰地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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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件層面,即面向觀眾的第三方直播系統 UI 系統,和常見的電競直播的 OB 系統類似,包括反饋血量傷害、地圖等內容,此外軟件還能生成六邊形戰術優勢圖,為雙方的戰鬥力提供對比分析。與單純的線上 OB 系統所不同的是,這套系統需要和機器人實體動態相結合,同樣需要進行自主研發。

面向操作手,大疆基於高清圖像傳輸的優勢技術可提供第一視角的實時射擊畫面,無人機則提供賽場的全局視野。

在 RoboMaster 的團隊看來,機器人比賽和無人機一樣,是將其視為事業的事情。「這就像大疆的另一個創業項目,只不過不是單純以賺錢為目的,更多是在回報社會。」

「無人機系統、手持影像系統和機器人教育三大領域將會是大疆重點持續投入的方向,」大疆創新公關總監謝闐地表示,「其中機器人教育就以 RoboMaster 大賽領銜,並已經形成了技術平臺和教學培養體系,這是會持續發展,影響整個工科教育文化的事情。」

傳承與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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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後各個團隊之間的交流和開源討論是讓我感覺最受益的部分,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樣在技術上互相幫助,相比 Robocon 的封閉體驗更好。」來自大連理工大學機械工程大三生李立談道。

每年賽事結束後,青年工程師大會是參賽選手們最為期待的事。

大會期間,大疆將邀請機器人領域的知名學者進行學術主題的交流和分享,同時選手之間也將針對核心技術與代碼進行交流。為鼓勵技術開源,大疆將針對開源團隊給與資金獎勵。

華南理工大學團隊表示,去年和哈工大團隊相互交換了三維定位模型,針對機器人研發過程中遇到的技術問題進行了交流。校內之間,這種傳承體系更為明顯。「在我們的團隊,大二生新入隊,留下來的大三生老隊員則將作為隊長,等到大四畢業季隊長交替。」楊澤霖說道。

一個良好的技術生態建立體現在賽場上便是快速的技術點普及。

「如何有效地擊打對方而不被對方打中,這是作戰中需要攻克的關鍵技術點。」高建榮談起歷屆比賽中最讓他感到驚喜的技術點,華南理工大學在 2016 年為此設計出「扭腰」結構——即底盤左右扭動避開對方對裝甲板打擊區域的瞄準,控制射擊的雲臺保持不動。

很快,這在 2016 年幾乎變成了所有參賽隊的標配設計。

今年,礦業大學在此基礎上設計出陀螺一般 360 度旋轉著運動的底盤,並能在旋轉中保持雲臺穩定指向目標,成為最強的步兵機器人。在實現這一創意的背後,礦大的團隊為此設計並研發了一款新的電機系統。

「最讓我們欣慰的是,這些技術點是從有到沒有,從有到更好,並且技術傳承的傳承並非來自同一個學校,而是不同隊伍的代際傳承。」高建榮談到,在今年的小組賽階段就已經展現出去年淘汰賽隊伍的水平。

在本科生實踐之外,大疆還有意通過 RoboMaster 連接機器人學的前沿技術研究。

今年,在 IEEE 機器人與自動化學會(IEEE Robotics and Automation Society)的旗艦會議 ICRA(國際機器人與自動化會議)上,大疆 RoboMaster 組委會與 ICRA 聯合主辦了 DJI RoboMaster 人工智能挑戰賽。

與 RoboMaster 對抗賽強調團隊協作、機器人與人類操作手之間不同的是,技術挑戰賽要求參賽隊自主研發全自動運行的機器人,讓其全自動發射彈丸與 DJI RoboMaster 人工智能機器人進行對抗,其中設計智能導航、機器感知、自我決策等人工智能方向的技術應用,主要面向研究生和博士。

RoboMaster 技術負責人楊碩表示,全自動機器人將作為科研平臺,用於探索如何在實體機器人上應用 DRL(Deep reinforcement learning)提高各方面能力、發表論文或者找到未來可行的機器人應用。此外,大疆方面將利用比賽數據進行全自動機器人的設計和開發。

大疆的「二次」創業

2014 年,無人機文化在全球範圍內興起,帶動起大疆等一批中外無人機創業團隊的快速成長。四年間,無人機產業在壯大的同時也面臨著諸多瓶頸和挑戰,大疆崛起之後,很難再能看到有無人機新秀能夠長久地停留在舞臺上。

曾經的有力挑戰者 3D Robotics 瀕臨倒閉,Parrot 幾經傳出裁員消息,國內的無人機公司也很難談得上順利,資本遇冷、裁員、轉型……很多項目都止於曇花一現,或者相繼銷聲匿跡。

去年,大疆創造了 180 億元的營收,佔據著超過 70% 的無人機市場。但更長久的未來,增量市場仍然是一個未知數。僅依靠大疆一家之力必然無法開拓。

當被問到大疆的天花板時,員工給出了「人才」的答案。而在市場層面看來,人才的需求方遠遠不止大疆,市場需要的是一個能夠與大疆匹敵的對手。

十年前,汪滔在 Robocon 機器人比賽中受益,回到硬件創新之都深圳開始了自己的機器人之夢。

十年後,最初的航模愛好者已經開拓出百億美元的無人機市場。而汪滔和大疆也成為了新一輪賽事的推動者,等待下一個十年裡,更多「大疆」和「汪滔」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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