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和三姐

文 張向陽

張向陽,生於一九六七年,陝西師範大學中文系畢業,先在咸陽中學從教,後進入黨政機關,現在咸陽市渭城區委工作。喜愛文學,有作品散見於報刊。

大姐和三姐

大姐和三姐

愈來愈覺得四季變窄,日子變瘦了,曾經可以肆意揮霍的光陰,現在卻不得不吝嗇起來,時光這個詭異的魔術師,它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把一個俊俏的模樣變幻成滿臉的滄桑。高中同學三十年聚會的那一天,望著一張張佈滿皺紋且有些陌生的面龐,雖然不情願但又不得不接受慢慢變老的現實。前些天,長我五歲的三姐從護士長崗位上退休了,我實在不敢相信最小的姐姐也會退休,但這卻是事實。

大姐長我一輪,三姐大我五歲,幾經輾轉遷徙,現在兩個姐都和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裡,我才覺得住了幾十年的這座古城終於因為姐姐們的到來而變得親切起來,母親不在的這些年,我便再也找不到做孩子的感覺,無數次杵在街頭,茫然不知所往,如同杵在身旁的粗壯的古槐,年復一年的在風吹雨淋中累積著滿身的皸裂。有了兩個姐在身邊,母親的影像又清晰了起來,兩個姐再加上幾十裡外的二姐,基本可以拼湊一個完整的鮮活的母親形象,我便幸福的時常以為母親還在,三個姐把母親的愛還原給我,我便把對母親的愛還給她們。

大姐年輕時很漂亮,她是縣上文藝隊的成員,能歌善舞,又會打扮,自然也就成了許多大男孩追逐的對象,大姐談戀愛時,我才六七歲,雖然什麼都不懂,但我卻清楚記得那時大姐的樣子,苗條的身材,粉紅的面頰,大眼睛,薄嘴唇,腦後時常扎著一雙俏皮的羊角辮。夏季到來時,是文藝隊彩排最多的時候,當大姐穿著當時流行的白色的確良襯衫,從老家縣城窄窄的街道款款走來,湛藍的天空下,美麗的她飄逸的像一朵雲。大姐每次與文藝隊的那個又高又帥的小夥約會時都會帶著我,我也樂意跟著她,因為那個時候有水果糖吃,只是不明白她們為什麼總是找田野小徑沒人的地方溜達。大姐跟那個男孩談了一個夏天,後來因為男孩隨父母調至遠方而不得不中止。其實大姐最轟轟烈烈的一場戀愛來自於同村的一個當兵的小夥,這一次有媒人專門提親,雙方父母都滿意,姐姐也很滿意,那個年頭找個當兵的是多少女孩的夢想啊,更何況穿著軍裝的小夥子彬彬有禮,英氣逼人,大姐的魂兒也讓他帶走了。這小夥一去幾年,大姐一直痴痴的等著他,書信是他們唯一的聯繫方式和感情紐帶,可最後一年他的來信慢慢的少了,媒人和男孩的父母也開始支支吾吾,或是躲起來,原來是部隊首長的千金看上了小夥,小夥既怕得罪又想高攀,所以就辜負了我的大姐,紙包不住火了,小夥父母及媒人羞臊著臉上門給大姐和我的父母賠罪,可憐了我的大姐,受此打擊,一下子變了一個人,原先的那個活波俏皮的大姐變得寡言少語,對愛情再也沒有美好的期盼了。

大姐和三姐

三姐談戀愛的時候,我已經上高中了,留著披肩長髮穿著護士裝的三姐實在招眼,走到哪都是風景,家裡時不時地的會來一些說是幫忙做家務的她的男同事、男同學,長頭髮喇叭褲,時尚前衛的穿著,熱情爽朗的談吐,讓家裡也洋溢著改革開放的氣息。三姐真正認真談起戀愛則是在我上大學以後,率性的三姐總是被動的被人追著,不知道拒絕,時間久了傷害的往往是她,我知道心氣很高的三姐始終未能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委屈求全之下,只能是為了世俗而違了自己的內心,埋下了後來婚姻失敗的隱患。

我的童年是在母親和三個姐姐的悉心呵護下長大的,這奠定了我陰柔的性格特徵。年輕的母親稍顯犀利,三個姐姐倒是異常溫柔的待我,童年的一大半時間是在姐姐們的懷抱或是肩背上度過的,聽她們說小時候的我白白胖胖,人見人愛,也難怪,有什麼好吃的姐姐們總是先緊著我吃,那時物資緊缺,在外面工作的父親每次回家總能帶些糕點糖果之類的,姐姐們都會把分給她們的留一部分給我吃。三姐愛看小說,瀏覽速度極快,三姐每讀完一部小說,都會把我當做她的第一個聽眾,三姐記性好,口才也好,她經常一邊做著家務,一邊說給我聽,冬季最喜歡呆的地方是灶房,最喜歡乾的家務是燒鍋拉風箱,三姐拉動著風箱,我就圪蹴在灶火旁,託著腮幫子,興趣特濃地聽她說著書上的故事,屋外颳著風下著雪,屋內有爐火和三姐的故事,我的小臉蛋紅彤彤的,我的一雙稚氣的眸子裡裝滿了好奇和暖意,從那時開始,《林海雪原》,《紅巖》,這些紅色經典就深深紮根在我幼小的心田裡。幼時母乳哺養,孩時羊奶養育,有歡聲笑語,有藍天白雲,有姐姐們的陪伴,我的童年是幸福的。

大姐和三姐

大姐最終還是嫁了,姐夫是鄰村的,也是文藝宣傳隊演奏樂器的,大姐經不起他死磨硬泡式的糾纏,最終還是同意嫁給他。婚後好多年姐夫在縣城最遠的鄉上教書,大姐在縣城唯一一所中學教外語,陪我讀完了六年的中學。那幾年我每天清早從家裡出發去往二三里外的縣城中學,早飯備著乾糧在學校吃,中午回家裡吃,下午再去學校,晚上趕回。如此循環往復,寒暑易季,幸福的時刻經常出現在早飯時,老師還在臺上講著課,大姐已站在教室外,窗臺上盛滿羊肉的大老碗裡向外直冒著熱氣,香味從外面飄進來,同學們瞥著我,那種眼神既羨慕又嫉妒,只是沒人知道大姐是不吃羊肉的,她天生對羶味噁心反胃,大姐就這樣雙手捧著羶味厚重的盛滿羊肉的大老碗,從教工食堂一路走來,就是為了讓她的弟弟吃到一碗鮮香的羊肉。上了高中後,我喜歡上了籃球,幾乎每天下午都要玩一小時,可一旦玩起來就忘了吃晚飯的時間,大姐便經常尋到操場來,雖然喘著怨氣,卻只是輕描淡寫地數落我幾句,我便灰溜溜地跟在她身後,直到返回到她那九平方辦公兼寢室的小房子,我的一顆愧疚的心才安定下來。晚飯大姐經常做給我吃,灶具是那些年慣用的煤油爐子,大姐盛飯時已變得和顏悅色,我便暗自下定決心今後不再瘋玩,我知道這樣的決心天天都在下著,可就是管不住年少輕狂的自己。

大學畢業,三姐也出嫁了,家裡只有我和父母兄嫂了,再見到她們只能去她們的小家,或是等她們回來看父母。但有兩年例外,三姐在省城上學,父母在我工作的城市與我一起生活,三姐自然把我家當成了自己家,週末就從省城過來與父母團聚,上完學,三姐的丫頭也順利誕生了,小傢伙在孃胎裡只呆了八個多月就急匆匆地來到這個世界上,由於不足月份,小生命剛出生時奄奄一息,四斤二兩的小身軀上扎滿了針管,虛弱的三姐抱著她,在醫院的監護室整整呆了十多天,誰也不曾料到小外甥女居然頑強地存活了下來。滿月後,三姐帶著女兒也帶著希望和寄託隨父母又回到了老家縣城,從此卻開始了她人生中一段坎坷的充滿辛酸的歲月。家暴導致她幾近崩潰,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徹底結束了這場折磨人的夢魘。

大姐生了第一個兒子後,去了新建的一所學校繼續教授她的外語,過了若干年後她的第二個孩子降生了,天不隨人願,一心想要女兒的她迎來的還是一個兒子,古語云:多子者多福,現實驗證了三個姐裡,大姐是最幸福的。

大姐和三姐

父母在世的最後幾年,春節是最幸福的企盼。大姐和三姐肯定要回孃家,提前約好大年初幾回門,於是所有的家庭成員便可以聚在父母身邊,最難忘的場景是大家圍坐在熱炕上下跳棋,玩撲克,那種其樂融融的感覺,只有長久分離後才愈發感到珍貴。

三姐離婚後不久,命運出現了轉機,為了孩子的發展,也為了重新開始新生活,三姐應聘再次來到了女兒的誕生地,再後來,大姐的大兒子也分配到了我生活的城市,大姐也因為要照看孫女,也來到了這個城市,遠在天堂的父母不曾想到若干年後,他們的兒女會在這座遠離故土的地級城市繁衍壯大起來,但他們的靈魂肯定時常飄蕩在這個城市的上空,他們凝望著護佑著他們的子孫世代平安,他們也期盼著他們的孩子永遠幸福。

時光如梭。大姐的二兒子在城裡也買了房子,已經為結婚做準備了。大姐也搬進了自己的兩室兩廳的新居,但是大姐的身體卻進入了多事之秋,那個曾經飄逸似雲朵的大姐,如今卻步履蹣跚,歲月真是把殺豬刀,任憑誰也經不起它的折磨和侵蝕,大姐也一樣,她真的老多了,百病纏繞的身軀教會了她許多養生的技巧,熱愛生命的大姐執著地堅持著她的養生理念和鍛鍊方法,我相信她會越來越健康。

三姐還是那個快人快語的率真的三姐,她把所有的愛全部寄託在女兒身上,她獨自供養著女兒上完了大學,前不久,她的唯一的女兒也出嫁了,婚禮在這個城市豪華的香港美食城舉辦,在一眾親朋的祝福聲中,外甥女穿著潔白的婚紗,挽著大舅的胳膊,款款走向婚姻的殿堂,我這個一把年紀的小舅代表三姐和孃家人作了致辭,那一天三姐的心情是複雜的,母親嫁女,雖有許多不捨,但她的內心肯定是高興的,更何況女兒的新家距離她還不到一站的路程,這正是當下流行的一碗湯的距離,也是愛的最佳距離。

大姐綿軟,三姐剛毅,但兩個姐姐都非常善良,非常堅強,她們都是平凡的人,她們經歷過並正在經歷著一個女人一生所有要經歷的事,正因為如此,她們才生活的最真實,最自然,正因為如此,她們的人生才是最豐富多彩的,也是最幸福圓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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