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鷺的未來

苍鹭的未来

苍鹭的未来
苍鹭的未来苍鹭的未来

圖/祁凱章

蒼鷺本是南方鳥,棲息在沼澤、池塘、蘆葦叢。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它們飛越崇山峻嶺,來到青海尖扎,在一棵枝繁葉茂的楊樹上安了家。

楊樹距縣城較遠,背靠山麓,面朝黃河,對面是一座白色佛塔。

首先注意到它們的是四處走動的攝影者。無意間闖入鏡頭的蒼鷺婀娜多姿,讓拍鳥愛鳥研究鳥的人大吃一驚,他們私下秘密傳閱,生怕過多的人爭相前去,驚擾了蒼鷺寧靜的生活。這些擅長拍攝的高手,同樣具備探索的勇氣、智慧和能力,特別是對來自異鄉、不為他們所熟知的外來客。

4月的一天,城內柳葉才上枝頭,溼潤的黃河邊已是青絲纏繞、杏花點點。未等幾位攝影師架好機子,密集的樹梢間,已飛出幾隻俊俏的蒼鷺,鼓動起裙裾般飽滿的羽翼。

顯然,它們發現了我們的到來。

此時,黃河水碧波漣漪,倒影插波,經過一陣急促盤旋,掠過河面的蒼鷺,落在纖細單薄的樹幹上。

孵卵期的蒼鷺,小心謹慎,目光犀利。

蒼鷺屬大型水鳥,又名“灰鸛”、“青莊”。尤其青莊,總讓我浮想聯翩。它體態輕盈,脖子頃長,紅嘴尖尖。一身灰黑羽毛,頭頂、羽端露白。幾縷黑絲狀如髮辮,自頭頂向後飄散。不動時,靜如泥塑;起飛時,勢如羽扇,熠熠生輝。

透過鏡頭,看到的蒼鷺如此動人,是我沒有想到的。但蒼鷺自己知道,作為一隻飛鳥,身體每一部位、每一細節都是為了便於飛行、捕食、藏身。當然,還有吸引異性的作用。

經過一番緊張忙碌,蒼鷺返回各自營巢,只留下一隻放哨的立於樹梢。兩隻黑色眼珠,炯炯有神。

三位敬業的攝影師,在幾百米處靜靜等候。他們有足夠的耐心,正如他們對野生生物的摯愛。我曾經跟隨他們赴野外多次,每一次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多年來,我的很多有關野生動植物的知識儲備,均來自他們的拍攝經驗與實踐。攝影,不僅使他們擁有平靜、溫和、大度的修養,且更執著於野生生物的保護。

我在離那棵楊樹不遠的地方默默等待,手中一架小微單,只能彌補我視力的嚴重不足,代替望遠鏡的作用。

午後,天高雲淡。放哨的蒼鷺,終於離開哨位隱身於密葉。這讓我倍感新奇,感覺蒼鷺比人類還要機智、可愛。

不久前,我還意識不到,鳥類的視覺與嗅覺、聽力與觸覺有多麼靈敏,但這一次,我感同身受。

自古,人類從未停止過對鳥類的模仿和對鳥類各種感覺的探知。人們往往會思考:作為一隻雨燕,發出悠長而尖利的鳴叫,是什麼感覺?作為一隻帝企鵝,潛入漆黑的深水中,是什麼感覺?

其實,我們的先輩早已瞭解到,和人類一樣,是感覺系統控制著鳥類的行為,讓它們捕食、進食、享受,墜入愛河。任何一種感覺的缺失,都會讓鳥類生活黯然失色。

無數候鳥往返遷徙的事例足以證明,許多鳥具有能夠指導它們遷徙並找到準確位置的磁感、在日趨嚴酷的生存環境中尋找安身之所的本領。比如留在這裡的蒼鷺,一定另有隱情,或出於其他情況,讓它們放棄了原有的繁殖地。經過反覆考察後,選擇在南方與青海之間,往返遷徙,在黃河上游的尖扎——這樣一處相對偏僻、視野開闊、食物充足的地方安家落戶。更迷人的是,蒼鷺擁有情感生活,深知自己責任重大。

大部分時候,人類仍然會低估鳥類的感官,以為它們只是羽毛華麗、敏感、脆弱的飛禽。卻不知,它們還有著與人類頗為相似的社會化關係、小群體生活,這不僅使它們具備足夠的勇氣和安全感,還讓它們互相關心、照看彼此的孩子。

和春夏棲息於青海湖鳥島的天鵝、斑頭雁一樣,蒼鷺與自己的配偶同樣保持著長達十幾年的繁殖關係。但,它們對愛情的忠誠,遠遠比不上天鵝與斑頭雁。偶爾出軌,是它們的天性。

當我靠近這棵大樹,在草叢的掩護中逗留一段時間後,更加以為鳥類學家的研究是有道理的。習慣於群體生活的蒼鷺,在這棵枝葉稠密的楊樹上,至少營造了十幾個鳥巢。近年來,由於青海人艱苦卓絕的努力,黃河上游水量充沛、清澈如玉,兩岸植被鬱郁蒼蒼,能夠在這樣的地方生活,應該是一件幸福的事。

事實上,只要有了溫暖的家,蒼鷺便會隨遇而安,面對整個世界。其實三年前,有人就在這裡發現過蒼鷺,原以為它們只是偶爾觀光,不想卻成了這棵樹上,這個小村子裡的居民。但,不知為何,一直聽不到蒼鷺的鳴叫聲,哪怕是幾句細碎的言語。許是怕影響到孵卵的雌性蒼鷺,為母子提供安寧舒適的環境。

整個下午,村莊內寂靜無聲,巢內情景無從可知。

三位攝影師守候在各自位置,他們清楚,只有孵卵期的蒼鷺,才會給他們提供拍攝的機會。一旦幼鳥出世,學習飛行、覓食,它們飛翔的身影將遍及黃河兩岸,難覓蹤跡。

黃河水觳紋皺綠、柔美清涼。我能感到鳥巢內的溫馨生活——雌雄蒼鷺耳鬢廝磨、竊竊私語,輪流將身子貼在即將出世的孩子身上時,所傾注的感情;也能感覺到,它們安詳寧靜,同時保持警惕。前幾日,和攝影家一起欣賞過青沙山下的藍馬雞,同樣領教過鳥類高出人類幾倍的視力,敏感、縝密的觀察力,黑暗中分辨事物的能力。

同人類相似,有著兩隻朝前看的眼睛的鳥類只有鴞型目,比如貓頭鷹,完全依賴雙眼視力獲得景深直覺。但更多的鳥類,如藍馬雞、雲雀、燕子、雕、隼、鵟的眼睛卻長在臉的兩側,眼睛後面還有兩個比人類眼睛多出一個視覺中心的視凸,這就使得這些鳥類具有人類無法企及的非凡視力,比四足動物的眼力還要深遠、敏銳、清晰。

我多次見過鸕鷀從幾百米俯衝下去,自湖面飛速叼起一條裸鯉;長尾山雀在枝條間穿梭,一眼看到樹皮上的一隻昆蟲,快速捕捉進食的情景。這一切都是人類達不到的,更何況,對蒼鷺狹窄秀氣的面孔而言,兩隻眼睛佔據了太大部分。於是,我判斷,蒼鷺的視力定是同類中的佼佼者,像隼,像鷹,像雲燕,具備兩個視覺中心的視凸,不僅有極好的側向視野,還有寬廣的正面視野。難怪,當放哨的蒼鷺在枝頭紋絲不動,根本無須左右環顧,便已洞悉全部。

太陽緩緩西沉,安寧的村莊仍無一絲動靜。我耐住性子,繼續在河邊漫步,利用枯燥的等待時光細細品味有關鳥類的趣事,猜想鳥巢聚集的小村莊裡,魂系天外的愛情、歡樂、死亡,生命的誕生。就在這時,一隻雄性蒼鷺驀然現身,恰似一道黑色閃電劃過河面,激起層層波紋。緊接著,又有幾隻雄鳥,飛起落下,互相追逐著,從一根枝條飛向另一根枝條。儘管在張開雙翅時,它們舒展的姿態在餘暉中表現出了異常的優美,可是,一旦收起翅膀隱身於繁茂的枝葉間,就又變得悄然無息,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為求得生存,它們必須低調、含蓄。只在必要的時候,展示自己快速穿過天宇,捕捉食物,輕撫河面的壯美。它們和人類一樣有爭奇鬥豔、享受歡樂的權力,也同樣面對愛恨情仇、生死離別。不同的是,它們比人類從容、淡定。

是強大的磁場感應和定位能力,讓它們得以跨越千山萬水,來到高原棲息、繁殖、哺育後代。我不知它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也不知該怎麼做,才不至於使它們再度傷心失望。僅站在遠處,小心張望,用心品味,有幸目睹到的每一個瞬間。

據說,由於南方的沼澤地、水塘、蘆葦叢被大量佔用改造、逐漸減少,看起來極平常的蒼鷺,已經很難在野外看到。這個消息,讓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怎樣指望人類崇高夢想的實現。那可是我們坐在樹下,哼著兒歌,夢想過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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