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說在刻畫人物上有著非常獨到的藝術水準。通過一件事情,往往就能把一個人物形象刻畫得非常飽滿、立體。
我們來看看段延慶與黃眉僧下棋的一段。
黃眉僧是保定帝段正明請來的幫手,為了讓黃眉僧出手,保定帝答應了黃眉僧的請求免除了大理國的鹽稅。黃眉僧既然以這麼重大的條件作為交換,此行的任務自然也極為艱鉅。他的對手就是段延慶。
黃眉僧一出手就使出了自己擅長的金剛指,在大石頭上劃了很深的線。段延慶用鐵杖也劃了一條線,同樣展示出了極為深湛的內力。二人你來我往,用內力硬生生將一塊平整的石頭畫成了一個圍棋的棋盤。
這一回合,算是牛刀小試,二人都知道對方的功力非常厲害,是個強勁的對手,接下來進入正題,自然就更加要萬分小心謹慎了。
黃眉僧首先開口。他一開口,就令人大吃一驚。他說:“段施主功力高深,佩服佩服,棋力想來也必勝老僧十倍,老僧要請施主饒上四子。”
一開口就求饒,這句話令人啼笑皆非,跟他之前展現出的金剛指的高深武功極不相稱。
段延慶愣了一下,說:要決戰勝負,當然應該是平下。
一場勝負,表面是下棋,實際是按照武林規矩,輸的人放棄段譽的掌控權,生死攸關,不容小視。所以黃眉僧才不惜自降身份,開口就想佔便宜。
段延慶的反應很平淡,就是不肯。
黃眉僧發揮菜市場討價還價的能力,繼續說:“四子是一定要饒的。”
段延慶說:你既然自認不如,那就不用下了。(絲毫不肯讓步)
黃眉僧還不肯罷休,退而居其次,說:那就讓三子?
段延慶回覆他:讓一子,也是讓。(言下之意就是一子都不讓)
黃眉僧的意圖很明顯,想要通過言語上的試探,掌握先機,如果碰上魯莽之人,很有可能獲得成功。但段延慶武功雖高,卻不驕不躁,心機非常深沉,黃眉僧完全沒佔到便宜,反而感受到對方的堅若磐石,難以撼動。
黃眉僧一計不成,再生一計。於是說道:原來你水平不怎麼樣,那我讓你三子吧。
從要求對方讓子,到自己主動讓子,黃眉僧有點病急亂投醫的味道,當然也有要激怒對方的意圖。
不料,段延慶還是根本就不起波瀾,他說:那也不用,平下就行。
這一來,黃眉僧感受到極大的壓力,對手簡直是深不可測。金庸在這一段中借用黃眉僧之口給出了對段延慶的評價:不驕不躁、陰沉之極、不動聲色、既不讓人佔便宜,也不佔人便宜、一絲不苟、嚴謹無比。
這一番評價非常了不得了。我們拋開段延慶在這部作品中的反面角色不談,此人如在現實中將會是一個非常了不得的人物。
如果讓我用歷史上的人物來進行類比,我想我會用那些深沉、遠慮的偉大帝王來比擬他,比如康熙,比如勾踐,比如朱棣。總之那些昏庸無能之輩決不能與他相比。
小說中由於是反派的緣故,金庸不得不把他往“惡”的方面去寫,段延慶無法發揮出真實能力,也就可以理解了。
我們還是回到故事本身。
黃眉僧在請求讓子失敗後,又請求先手。但段延慶還是不肯。
黃眉僧於是說:那你猜猜我的歲數是奇數還是偶數?猜對了先下,猜錯就後手。
段延慶不上當,說:就算猜對,你也要賴。
(兩位當世高人,居然談到了一個“賴”字,可見生死攸關,已經到達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於是黃眉僧改用一個不能抵賴的猜法。他問:你猜我到70歲,腳趾數量是奇數還是偶數?
段延慶經過思考後認為黃眉僧是故弄玄虛,說:偶數。
黃眉僧極為鎮定,先脫左腳,五個趾頭完好無損。段延慶見他神態自若,料想他右腳有殘缺。卻不料,黃眉僧脫下右腳還是五趾完好。
段延慶大吃一驚,不知道對方在搞什麼鬼。
接下來,黃眉僧提起小鐵錘,咔嚓一聲把自己右腳的小指砍斷,然後笑道:我今年69,明年70歲時,腳趾是奇數,你錯了。
段延慶終於答應讓黃眉僧先走。
這一段展現出的是黃眉僧的堅毅、奇詭,而段延慶雖然暫時落後,但冷靜、深沉則體現得更加深,令人不敢小覷。
二人進入對弈後,段延慶的棋力果然勝過黃眉僧,很快就取得領先,但段譽一直從旁指點,並且讓黃眉僧的弟子去傳遞下棋的思路。段延慶大怒,直接出手攻擊了黃眉僧的弟子。
黃眉僧怒斥對方高人身份卻出手偷襲一個晚輩。段延慶根本就不予理睬。很明顯,他這樣狠毒深沉的人是決不允許有人在他面前搞鬼的。這種時候,還顧及什麼高人身份嗎?
段延慶這個舉動同樣顯示了歷史上的梟雄人物的特點,當受到敵人攻擊的時候,他會毫不手軟的還擊,不擇手段。
最終段延慶是敗了,可以說段延慶是以一己之力敗給了整個大理國保定帝的段氏集團。
如果不帶有任何正面人物、反面人物的有色眼鏡去看這場比試,段延慶無疑是值得人尊重的。黃眉僧顯然有所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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