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張岱|閱盡人世的浮華與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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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中讀用戶@西棲

少為紈絝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勞碌半生,皆成夢幻。

讀張岱|閱盡人世的浮華與蒼涼

把張岱與曹雪芹相比較,他們都生於富貴,曹雪芹經歷的是家族的覆滅,而張岱,面對的國家的滅亡,這兩種痛苦,深度是不同的。

這幾年滿屏都是清宮劇,年輕的也有年老的中國人對著那些阿哥格格傻樂,卻不知,清朝,是滿人的國,中國人都是亡國奴,對滿人都要自稱奴才。清代是下跪最盛行的時代,因為只有跪著,這個被打敗的民族才站不起來。在滿人治下,老百姓向衙門呈交訴狀稟詞,都以“蟻”或“蟻民”自稱,官府稱呼其治下小民,也直接叫“蟻”。漢人如此卑賤,以前是蟻民,現在是屁民。

奴才當慣了,對當權主子的卑恭屈膝刻進了骨子裡。百年來都如是。

讀張岱|閱盡人世的浮華與蒼涼

清軍入關,順治一年,張岱47歲。清軍對漢人的屠殺大小不計其數,除了揚州十曰和嘉定三屠這兩場廣為人知的大屠殺,還有廣州之屠、蘇州之屠、南昌之屠、贛州之屠、江陰之屠、崑山之屠、嘉興之屠、海寧之屠、濟南之屠、金華之屠、廈門之屠、潮州之屠,沅江之屠、舟山之屠、湘潭之屠、南雄之屠、涇縣之屠、大同之屠、汾州、太谷、泌州、澤州等。

而1645年發生揚州十日和嘉定三屠的順治二年,張岱48歲。

揚州十日,屠殺80萬人;廣州大屠殺,屠殺70萬人;嘉定三屠,殺了50多萬……

清軍入關後這些慘絕人寰的屠殺,張岱曾寫“國破家亡,無所歸止”,順治十年的1653年,他經過江西抗清的慘烈戰場,沿途見聞讓他心驚,“所過州縣,一城之中但茅屋數間,餘皆蓬蒿荊棘,見之墮淚。訊問遺老,具言兵燹之後,反覆再三”。

明朝大勢已去,他原本接駕魯王,對明王朝還抱著希望,可是服侍著的魯王,醉酒後醜態百出,他應是失望的。

1644年,明亡。

對張岱來說,選擇生還是死,都是痛苦與兩難的抉擇。

讀張岱|閱盡人世的浮華與蒼涼

順治二年六月下剃髮令,規定自佈告之後,十日內盡令剃髮,依滿人髮式以示效忠,遲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令下之後,到處可見剃頭匠由兵勇押著,挑著擔子巡行在城鎮鄉村,擔子上掛著“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的粉牌,強迫漢人剃髮,將拒不剃髮者砍下頭顱掛在擔子上示眾。

他的好友祁彪佳把大片田產佈施給寺廟,在祖先祠堂裡寫下訣別信“臣子大義自應一死,……惟知守節而已。”後投水自盡,自殺殉國;他的堂弟燕客,這個浪蕩輕狂、玩世不恭的,豪擲白銀買古玩的紈絝子弟選擇以身報國,吩咐奴僕在他死後把屍體投入錢塘江,赤誠守著他的崗位直到最後一刻;李香君亦投湖自盡;史可法慷慨捐軀。

張岱也有過殉國的念頭,他曾作自輓詩想了卻殘生,但是,他最後決定苟活於世,要寫完明史《石匱書》。他的祖輩皆為高官,他是如此瞭解這個消亡的朝代,又是如此懷念那些往昔的光芒,他想要釐清明朝淪亡的許多細節。他要像太史公那樣忍辱負重活下來,所以他以”石匱”作為明史的書名,就是表達對太史公的推崇和自己的決心。

他在順治三年顛沛流離的悽惶時刻,經常無米可炊,飢腸轆轆,過往的記憶是他的唯一財富和慰籍,更是讓他活下去的支撐。他曾身處如斯繁華世界,飽覽美景,縱情弦歌,與知交好友談詩論藝,一幕幕活色生香的生活場景仿如昨日,他還記得童年時家族辦的盛大燈會,那整座龍山的燈閃亮的光芒,沿山襲谷,流光奪目。這是他人生中最精彩的時刻,也是晚明經濟文化上最繁華的時期。

當他回憶往昔,他開始明白“繁華靡麗,過眼皆空”,個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山河破碎中,死是容易的,活是困難的,他要努力活下去,找出並寫下這個國家在繁盛背後漸漸崩亡的真相。

這年他四十九歲,他還不知道他還能活三十八年,但經歷了這些磨難,他思想上獲得一種新生以及一種力量。

而這種力量,讓他有清醒的目光面對他的奢靡的過去和艱辛的未來。

讀張岱|閱盡人世的浮華與蒼涼

順治三年,張岱隱居山寺,僅帶一子一僕,他的所有家當及三萬卷藏書留在紹興家中,“四十年所積,亦一日盡失”,他披髮入山,形容自己如毒藥猛獸。他逃出紹興時帶著明史草稿,在淒涼狀況下一邊寫著明史,一邊寫了《陶庵夢憶》。

1649年,張岱重返紹興,此番還鄉,人事全非。當年曾經閉門成市的快園,如今一片荒蕪。親友杳然,家族四散飄零。此時的張岱,安於平淡,開始有念頭寫他的家族傳記。

《石匱書》的明史時間止於天啟七年,1627年天啟皇帝駕崩之時,他力求找出明朝由盛轉衰的時刻;他的《石匱書後集》,分析之後的史料來釐清剖析明朝的淪亡。

張岱認為,在公元1572-1620年萬曆漫長的在位期間,腐敗之跡像已經初露,到了萬曆之孫天啟的1621-1627年,閹官把持朝政,明朝已病入膏肓。

他在自序中寫道:“經十七年,明亡後,攜副本屏跡深山,又十年而成書,五易其稿,九正其訛。”,脫稿後猶時加刪改,“事必求真、語必務確,五易其稿,九正其訛,稍有未核,寧缺勿書”,前後歷五十年。

“我明300年,宦官之禍,始於正統,橫於正德,復橫於天啟。正統、正德猶對口發背之證,壯年力旺,毒不能內攻,幾死復活。天啟則病在命門,精力即竭,疽發骨,旋癰潰毒流,命與俱盡矣。”

他找到了明亡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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