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瓜——通州這村的「西瓜「曾經隨便吃,不要錢……

近幾年, 一旦西瓜上市,就擠窄了大運河畔通州城的大街小巷。傍晚時分,四輪子瓜車的馬達聲和賣瓜人的吆喝聲,像一首小合唱,飛進我的書房。其實,如今街頭賣的幾乎都是西瓜,也覺得過於單調了,清一色的西瓜是瓜攤的主角,也有一些黃黃綠綠的香瓜陪襯著,實在顯不出瓜類大家族豐富多彩的韻味。況且這些瓜大都不是我的故鄉——半截河村裡種出來的。

我兒時的半截河村,沒有人種西瓜,後來到城裡讀書,才知道西瓜是個稀罕物,那時,賣西瓜的很少,切成大小不一的小塊兒。人們囊中羞澀,買的人不多。近幾年,賣西瓜的多了,暑熱天,啃塊西瓜,卻也是享受。吃了這些年,總覺得西瓜大都一個模樣、一種味道,遠遠不如家鄉的打瓜、菜瓜,甜瓜形形色色,豐富多彩,別具風味。尤其難忘的是七月的瓜地,那簡直是一首甘甜暢快的田園牧歌了。

我的家鄉在通州的最南端。村裡有一條河,據說是隋煬帝時開鑿的大運河故道,村裡的地塊與天津市、河北省都離得不遠。由於運河改道,留下了一片窪地,所以除了鹽鹼地,就是沙土地。合作化還沒開始時,農民們各家各戶種自己的地,種什麼莊稼,是要盤算一番的。高粱、棒子,是一定要種的,要夠全家人一年吃的。富裕下來的地塊,就要種瓜了,他們說“種瓜養地”,這是有道理的,可惜長大後我才真的明白。

每年一到仲夏,田野裡到處是綠綠的繁茂,走在田間小道, 兩邊都是綠油油的青紗帳,蓊蓊鬱鬱,深不可測,總有一股股說不清的清香味兒,撲入鼻孔。我在那時,就喜歡這種“莊稼味兒”。但我一旦看見一片瓜地,心裡就喜悅異常。《瓜棚豆架雨如絲》,這是劉紹棠一篇小說的題目,正好描繪出上個世紀50年代農家田野的美好圖景。那時的農家田野,綠浪中,時時可見瓜棚,像小船浮在海面上,似乎成了家鄉夏日的一道風景,也是兒時我們的一個樂園。

進了瓜園,滿地瓜秧翠生生的,鋪滿了整個地面。在淡淡的清香裡,金黃色的小花在瓜秧上點綴著。碧綠的瓜秧下,圓溜溜的打瓜露出了肚皮,打瓜的瓜皮五顏六色的,有的暗綠,有的金黃,有的黃綠相間……一邊還有長溜溜的菜瓜,菜瓜長而不彎,脆而不甜,只是解渴。菜瓜的瓜皮兒,綠中泛白,足足有半尺多長,一根菜瓜兩個人吃,一撅準是從中間斷開。所以農家有一條歇後語:“菜瓜打驢——去了一半”。在瓜地的角角落落,還有酥瓜,面瓜,甜瓜,香瓜……一塊瓜地,簡直就是一個瓜類家族的大聚會。唱主角的是打瓜。它個大,瓤甜,有滋味

故乡的瓜——通州这村的“西瓜“曾经随便吃,不要钱……

看瓜人一般都是上了年紀的長者,慈眉善目,頭上戴一頂破草帽,手裡拿一把扇子。一見我們走進瓜地,總是說一句:“自個挑,把瓜籽吐到盆裡。”我明知道,他關心的是瓜籽,一是為了來年做種子,也是為了過年時炒著吃。我們在瓜地裡吃瓜是不要錢的,隨便吃,這是家鄉里瓜園的規矩。最好玩的是自己親自動手採摘,那是要考眼力,也要碰運氣。吃打瓜不用刀,捧起打瓜,輕輕一打,瓜就自然分成兩半。打開一看:有時瓜籽粉紅,瓜瓤香甜,有時白籽白瓤,沒滋沒味兒。是喜是憂,都往往迎來一串串歡快的笑聲。

故乡的瓜——通州这村的“西瓜“曾经随便吃,不要钱……

1957年實行合作化了,生產隊中的瓜就少多了。隊裡有幾個看青的,總愛在瓜地裡轉悠。瓜也就不能隨便吃了。於是我們就串聯起來,在青紗帳的掩護下,演出一場場偷瓜的喜劇。我們一般分成兩組,一邊大搖大擺地往地裡走。看青的立馬大呼小叫,小夥伴們扭頭就跑,看青的注意力就在這幾個進地的夥伴兒身上,這邊的幾個夥伴兒,趕緊跑進瓜地,抱幾個打瓜就進了青紗帳。我們跑到河邊大樹底下,吃個痛快。看青的只能罵一句:“這幫淘氣小子。”如今想來,那個時光的惡作劇,真個是難以找到的幸福的淘氣呀!

農家單幹的時候,有些瓜農也推著小車到鎮上賣打瓜。論個賣,不用稱。顧客自己挑好,問價。一般是一角一個,小個兒的八分七分。那時的農家,除了賣雞蛋,根本見不到錢,一小推車打瓜,賣上個幾元錢,就是天大的樂子。村裡有經營頭腦的要數我的老叔了。他竟然把打瓜推到學校門口,不慌不忙地等到中午放學,學生娃子又累又渴時賣。一看見有賣打瓜的,孩子們呼拉一下子就圍了上來,趕忙湊錢買,只見我的夥伴們你聞他彈,你搶他奪,托起打瓜,拍開就吃。老叔一見到我,就喊:“幫忙收錢!”我自然樂不可支。工夫不大,一車瓜就賣完啦。只是還要留下幾個大的,讓我送給老師嚐嚐。

多少年過去了,每當西瓜上市的日子,每回我走過瓜攤,總會想起孩提時代的夥伴兒,想起足智多謀的老叔,進而聯想到魯迅先生筆下的閏土和水生來。聞到瓜香,令我這個在城裡住了多年的人,彷彿又回到魂牽夢繞的故鄉。我從老叔身上,懂得了抓住時機,誠信待客,以及薄利多銷的道理。

我也想到老叔如果活到現在,他還會種打瓜、菜瓜的。他懂得“物以稀為貴”的道理,如今,打瓜,菜瓜幾乎絕跡了。豈不知這兩種瓜的優勢,是西瓜永遠也不及的。西瓜上火,打瓜敗火,西瓜不好儲藏,打瓜放半個月沒事。菜瓜可炒菜,可做湯,是最為素淡減肥的美味。可惜,老叔在饑荒的年代早已去世了,要是活到今天,他也許還會種打瓜的。

赤日炎炎夏天來到了,街上充盈著西瓜的叫賣聲,我努力追尋著故鄉瓜地的清涼,心裡滾湧著濃濃的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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