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我用它盛眼淚或火(阿毛詩集《玻璃器皿》短詩選)

阿毛‖我用它盛眼淚或火(阿毛詩集《玻璃器皿》短詩選)

阿毛,詩人、作家。主要作品有詩集《我的時光儷歌》《變奏》《阿毛詩選》(漢英對照),散文集《影像的火車》《石頭的激情》《蘋果的法則》,中短篇小說集《杯上的蘋果》,長篇小說《誰帶我回家》《在愛中永生》,阿毛文選(四卷本)等。作品入選多種文集、年鑑及讀本。曾獲多項詩歌獎。部分作品被譯介到國外。

阿毛‖我用它盛眼淚或火(阿毛詩集《玻璃器皿》短詩選)

◆阿毛詩選《玻璃器皿》,長江文藝出版社2018年

◆我是這最末一個

我是這最末一個,留著黑髮與披肩。

我是這最末一個,用筆寫信,畫眼淚。

並且看見一粒種子如何長成全新的愛。

我是這最末一個,像從沒看見那樣驚訝

和專注。

你和你的幻想一直憂傷。

我是這最末一個欣賞者,因為我是最初那一個

縱容藍色的緞帶飄成大海,

縱容筆下的文字預示你全部的成長。

◆消逝之前

再有幾頁文字,我就能度過

午夜,幽靜,寂寞的蟲噬

和沙漏的嚴謹;

再有一些淚水,我就能回到

上個世紀的雨中

和愛人的懷裡;

再有一些人加入不眠

才能安慰不安的孤單;

再有一些童話,

才能找到跑丟的水晶鞋;

再有一些偏執,我就能走進詩裡;

再有一些詩,才能讓我的世界安心。

◆唱 法

輕柔的晨光,和不輕易

看見的雨霧

隔著一陣風,兩陣風,三陣風……

沐浴一棵樹,兩棵樹,三棵樹……

和樹上數只婉轉的笛音。

先是用目光,然後用手指,

我也加入這合唱。

它們唱的是:綠色的樹上,結著金色的果子。

我唱的是:白色的紙上,長著黑色的鑽石。

◆用來對比的韻腳

小鳥天生高貴:

它們說著蜜語,還住著空中樓閣,

吵鬧都有美感,外出覓食都像休閒。

不像我們,

灰頭土臉的在地面:喊天,喊地,

喊生活這個沉重的名字。

偶爾飛上天,卻絕對是冒險的模擬。

◆後現代

詩人把楊花漫無邊際的抒情

抽象成一首讚美詩。

而一隻叛逆的鳥,丟掉傳統和習慣,

把巢築在高壓電線杆上。

它必定是喜歡這金屬,這嗞嗞的電流聲,

和傳輸電流的銀灰色、黑灰色。

所以,重感官的後現代,

拋棄優雅,稀釋高貴的天鵝絨血脈。

◆夏 娃

一根被隨手卸下的肋骨,在昏暗處生鏽,

被看一眼就流淚,

被撫摸一下,就發出嘎吱聲響:

影子走過舊木地板,很快就坍塌。

那根肋骨,和丟棄她的身體互稱為愛人,

從創世紀到現在,和將來。

多麼脆弱的愛人,通過性生活,

流汗,治癒感冒和孤獨。

世界還是太無聊、太貧乏,

致使更多的人,生而為敵。

“媽媽,我不要婚姻。

橄欖花冠,也掩飾不住彼此的殺機。”

◆孤獨症

歌曲哼完了,

頻道搜遍了,

書頁翻卷了,

床榻睡暈了,

衣衫倦怠,

頭髮一團糟……

嗨,很久沒寫驚人的句子。

你發來短信,

我在陽臺上剪去多餘的花枝,

向外拋。

◆境 遇

上午在擦玻璃,購物,安居。

下午在女性主義棲居地。

她們優雅,她們嘰嘰喳喳。

那個抱膝的女人,

抱著太深的傷口,一言不發。

她望天,

藍玻璃被白雲劃裂……

◆夜間北京

不知道她們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他們從哪裡出來

我在夜間的北京

燃自己的燈

人們沒有慢下來

車開得比白天還要快

我還沒有睡

還在詩句裡看

一個人如何把閒置的手電筒

打造成探照燈

◆藝校一景

甲的目光

被鎖在乙扭動的楊柳腰上

丙的雙耳

從丁的高音的絕壁處掉下

老教授的咳嗽聲

抵擋著芭蕾舞者的足尖

“門前大橋下,遊過一群鴨……”

童音從琴房溢出

越過……高低槓上的上下翻

我的詩眼

被繡針在玻璃上劃了幾下

◆移 植

你血液裡的

針尖

刺繡

皮膚上閃現生活的淚

我把一面銅鏡

由迴廊移植到文字裡

保留

它照見過的悲觀與生死

◆這裡是人間的哪裡

子宮一定是一個可愛的迷宮

所以,我們一出生

就愛上捉迷藏,就在尋找隱身術

可又怕不被找到

所以動一下厚窗簾,發一點小噓聲

被找得太久了

就乾脆蹦出來

嚇人一跳——

“我在這裡!”

我在這裡!這裡是哪裡?

◆一代人的集體轉向

以前

愛一個人

可以放下尊嚴,為他去死;

以前

可以傾盡世間的白雪

僅為他成為最英俊的王子;

以前

可以鋪張一千零一噸白紙

寫滿黑字,僅為他住在那裡……

現在,我們只想:

好好愛自己、愛親人

茶餘飯後再愛一下全人類

◆孤獨啊

滿懷前生今世的愛,卻沒有一個受愛者,

或者說,沒有一個與之匹配的愛人。

寫有萬千情書,卻沒有一個收信者,

或者說,沒有第一個或最後一個讀它的人。

而愛與寫作永無終止……

◆樹 葉

石頭砸石頭,我喊我

以骨頭傳聲和以空氣傳聲

迥異

前院中難看的柵欄

換一個角度是現代

有風時,我當你是鈴鐺

有光時,我當你是鏡子

而此刻,你是整個當代

◆個人史

他(她),只是哭,而沒有泣

只是悲,而沒有痛

只是躺著,而沒有睡著

或者相反

我,從沒學會欣賞

精神病院的怡人風景:

壯麗山河不值一提

波瀾文字也不值得記取

你,如被吹拂

定是我體內群山漏出的風

◆來自餃子館與書房的觀察報告

她不在閨房

她在賣餃子票的間隙

十字繡

他不在書房

他在電腦上

練習殺人遊戲

貓穿過

煙霾籠罩的時代廣場

◆不及物

舊日曆上有永不過時的祝福

和一誕生就過時的廣告

理想被日常生活羈絆

磁帶上的歌曲被懷念倒放

我要穿過

雨天的瀑布幕牆和它的玻璃窗

經歷各種各樣危險的奇遇

到達群山之上、彩虹之上

◆完 美

如你所見——

愛是一個,又是另一個

夢是一個,又是另一個

生活是一種,又是另一種

畫面

顏色

石頭和剪刀

如你所見——

雲的布匹展開

霓裳就做成了

◆春天的信使

白的、紫的玉蘭

舉著火炬

他在花下瑟瑟抖動

口中唸唸有詞——

“春天已經出生了

我要換上新裝,扮成開花的樹葉。”

郵局忙著寄送包裹

但無人收到世界的手跡

腦電圖紊亂

垂釣的人心如止水,不生漣漪

◆天鵝在如鏡的水面上睡眠

準備乾淨的紙張、墨水

和鵝毛筆

以一句現實主義的詩

道出廢棄的火車

運載過的顛簸人生

離別站口瀰漫的泡麵味道

削弱了我的感傷

像家中親人

削弱了我對故友的念想

◆以風箏探測高遠的天空

鳥鳴現實主義的心經

我吟浪漫主義的詩句

以風箏探測高遠天空

以單車丈量遼闊大地

走過即將睡著的夜晚

如今,我要閉門不出

打磨刺亮夜空的光束

飼養日行千里的馬匹

◆離 鄉

鳥窩在上

著桃子衫的人

過李子樹

田野接著田野

山巒連著山巒

風蝶結盟

傳播轉基因花粉,翻卷後工業波浪

知更鳥遷徙

背井者

懷揣家譜,唱歌壯膽

◆藏白鷺

穿白衣的女子

唱歌跳舞照鏡子

和畫畫寫詩的姐姐一樣

愛美愛大自然

呢喃誦出輕風

足音舞出朝拜

在那喀索斯和自我的天真湖面

頌揚頭頂和水底的美麗藍天

在城市的煙霾和酸雨間

珍藏哀悼的白色閃電

◆帳篷節觀花海

沒有太陽,只有灰光

這些花自己明媚

牽引我的目光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其實,我不想睡帳篷

只想醉臥花叢中

或者,為陰天的花海

舉著藍天和雲彩

◆童 話

童話裡的小公主一身紫衣

她周圍的光也是紫色的

我就想有這樣一個小女兒

在紫光中奔跑

可我年事已高,不敢生育

我想借一個年輕的子宮

生一個小女兒

建一個小王國

◆光影親吻光影

光芒湧入

樹葉舞成枯葉蝶

她騎單車由窗下經過

風舞動光斑

明信片上的雪不在明信片上

也不在指下的朋友圈

它在去年的山坡上

經由消失的郵筒到你手中

光影親吻光影

你親吻消失的雪

◆一切尚好

風跑得快

撫摸事物的能力也很強

你比不上

但想象力可以

有人穿針引線

用現在補過去

陽臺外月亮在落下

像親愛的離別慢而不捨

一切尚好

夜晚還擁有睡眠這劑麻藥

白天還擁有陽光和鈣

◆我看見

我看見誦詩者

他的善和悲憫

我看見甲殼蟲

它的禪和搖滾

我的現在

抱著我的從前

呢喃衝著海浪

耳語似驚雷

世道有變,我們亦然

不論是故鄉還是異域

我們有不同的眼光、道路

和暮色

◆讀詩標準

戀愛者的詩我不讀

它們太膩

抽菸者的詩,我讀首句

喝酒者的詩,我讀半卷

窮賭徒的詩,我讀尾節

失眠者的詩,我讀一部

對在天花板上數星星的詩者

我讀全部

並鼓動全世界的牛群

當聽眾

◆五十肩

有人在解放路的拐角

手舞足蹈

今天

我跨過五十歲的門檻

五十個我

依次轉過解放路的拐角

◆早春的紫葉李路

他從樹林出來

彷彿一夜未睡

斗篷由開花的紫葉李剪裁

高枝有風

暮年的病

送走計步器

白晝剛醒

他就奔往另一條黑路

◆每個人都有一座博物館

左邊的青絲,右邊的白髮

和中間的石子

你的室內有勾踐、編鐘

刀劍、針具、苦臉和蜜

有沙漏、竹簡、羊皮卷

指南針和火藥

你的胸中有酒樽、馬匹

塊壘、日月、山川和灰

有心臟和白色骷髏

有蝴蝶標本和黑暗居室

偽和平的射燈照著

啃過疆域、咬過界石的

牙齒

阿毛‖我用它盛眼淚或火(阿毛詩集《玻璃器皿》短詩選)

◆阿毛文選四卷本,長江文藝出版社2018年3月版

阿毛文選四卷本(《玻璃器皿》、《看這裡》、《風在鏡中》、《女人像波浪》),精選了阿毛自1988年創作並發表作品以來的詩歌、散文和中短篇小說。今年正好是阿毛文學創作的30週年,因此,這四卷本成為阿毛30年文學創作的精品成果。(注:《玻璃器皿》定價:46元、《看這裡》定價:46元、《風在鏡中》定價:49元、《女人像波浪》定價:49元。可網上購買。需簽名本的,可微信作者Amyamao)

運營人員:李書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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