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山越嶺而來,要相見?還是想念?

他翻山越嶺而來,要相見?還是想念?

飛仔這次是真的來了。他從遠方來,來看她。

飛仔坐火車倒公交,公交又倒小三輪,實在沒路走了,只得步行。繞過幾道彎,穿過幾道梁,跋山涉水,來到那個她一直稱謂的“小山溝溝”。

聊了這麼幾年,他終於退伍了。是時候把兩個人的約定實現——他退伍的時候,來見她一面。


她突然之間有點兒怕見面了。兩個成年人,卻對當初的這一約定當真執行。似乎顯得格外矯揉造作。

她生活於此,有些自虐,她知道。可那個只剩一個人的家裡,實在太空了。她在那個空空如也的家裡生活了三年,似乎有些幻覺開始出現。她時常感到有人跟著她在走,等她轉過身去,又什麼都沒有。她想努力看清那個人的面孔,可是,那個人始終就是一團迷霧般的臉,讓她恐怖又生氣。氣息雖然熟悉,只是他無言,無語,無表情。是他繼續在天堂裡守護著自己。可是這份守護更讓她難過。黑夜實在是太長了。長到她突然有些害怕。跟他說話又無人應答。她內心的強大在這每日的空寂裡消沉,沮喪不已。

她感到窒息,無法呼吸。


外面的世界對她而言,已經完全失去了意義。可是他對她也同樣失去了意義。他常在身邊,但那種無力感還是會時時侵襲,令她憤怒而傷心。

犧牲後的他只存在於她的幻覺裡,面目不清。她心中他的樣子也在日漸模糊,除非看到照片。但如影隨行的這種幻覺又時時侵擾,令她無法從有他的生活裡跳出去。她為自己不能記起他而內疚。又時常困頓於他的侵襲。

她自小沒了父母,在外婆的身邊長大。外婆有一種異於常人的智慧和豁達。以至於她在城市裡遇到好些個老人,都從心底裡感到親切。她發現所有的老人,都是智慧與生活並存。坦然接受一切,閒適地生活,不慌不忙,從容安靜。

那個餃子館裡,上了年紀的老闆娘一臉慈祥地問她:“那麼,你想要什麼味道?要知道,你想吃到什麼味道,那個菜裡就有什麼味道!”老闆娘的安詳讓她細細琢磨。她在心裡想著愛的味道,果然,就吃到了這愛的味道。那個睿智的老人,令她突然繳械,放下所有的偽裝,淚流成河。

這老人令她想到外婆。她決定去看住在遠山裡的外婆。

他翻山越嶺而來,要相見?還是想念?


那晚,外婆把她安置在兒時的那張涼蓆上,又手腳麻利地支起蚊帳。她靜觀外婆,這些年來,一直沒變。她上學,她工作,她成家,以至於他不在。外婆彷彿有什麼駐顏術,慈祥的面容一如兒時的模樣,微胖,身板硬朗,爽朗地大笑著叫她的名字,手腳麻利地替她安置好一切。

她躺下去,直浸入心的涼令她猝不及防。熟悉的一切,又把她拉回到小時候。

夜風清涼,蛙鳴聲聲,她心無旁騖地安睡了一晚。第二天起來,竟然神清氣爽。他終於沒有再來。

她也終於找到了寧靜。她不會忘了他,但又不希望無時無刻都在想他。他在心底裡的某個位置安放,她可以隨時造訪就好。

她把家裡的東西存於次臥,把房子租了出去——她搬來與外婆同住。斷了外面所有聯繫——除了飛仔。


他走以後,她每天在漂流瓶裡扔一個瓶子,細說心情,表達想念。至於給誰撿到,無所謂。把心裡話說給陌生人聽,真是個不錯的主意。因為陌生,所以不必要設防。又因為陌生,只當對方是空氣,虛無飄渺,清風徐來,可以無話不說。

她也由此結識了飛仔。飛仔的那句自白令她動容,因為他以前也說過同樣的話:你要相信,我是世界上另外一個你。

看到這句話的瞬間她如遭電擊,怔怔地呆住了。她以為是他又回來了。她開始在瓶子裡講她跟他的故事——每天一條留言。對方也在固定時間裡回,也只是一條。

天天如此。

後來,每天的留言成了一種儀式。固定的時間,熟悉的瓶子,她把自己的故事講完,他則默默地陪了她,在共同存在的時空裡,在每天的瓶 子裡。

她也由此知道他是一位軍人,駐守在偏遠之地。飛仔描述的偏遠也成了她的嚮往。


巧合這種東西,在此之前,她從來不信。然而,飛仔與他的相似之處不僅僅是這一句話還有軍人的這個身份。以後至於後, 她再次看到人有說那句話“你要相信,我是世界上另外一個你”時,強迫症般地想像著對方是不是軍人。

飛仔跟她約定,在他轉業的時候,來看她一次。她很輕鬆地答應了。

如今想來,那個答應令她不安。她的注意力,已經從他的身上,轉移到了飛仔的身上。

跟外婆一起幹活,她走神的時候越來越多。外婆讓她拿鐮刀來,她拿個大鋤。拔草呢,她又把苗兒給連根拔起,外婆哭笑不得,她懊惱不已。

外婆無話,只是不再叫她隨行幹活,於是她有更多時間發呆。


她喜歡發呆,她感覺到一種甜蜜的負擔,欲說還休的小情結。她曾經為這個答應而反悔,卻被飛仔看出又再次強調一定要執行。因為他是軍人!軍人哦!他是,她可不是,她難道不能不見?

她如何見飛仔呢?在小山村裡,每日的風吹日曬。她的臉已經從白皙粉嫩過渡到了到滄桑的古銅色。細看之下,眼角的皺紋又讓她心驚。以前還得意,跟外婆說“這才是生命的顏色,你不懂!“

而今,她又開始質疑這古銅色,懷念那個粉飾的白皙。再次容裝換面,打扮一番,她從鏡子裡看到那張臉,陌生又失真,彷彿不容於水的油彩膩在臉上。連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要彆扭著見面麼?好糾結。


“相見不如懷念“,那句歌詞裡是這樣說的。她在下一個瓶子裡留這句話,卻被回了一句:想念不如相見!想念不如相見!!想念不如相見!!!

一次次的重複,加多一個的感嘆號,壓得她又無法喘息。然而,嘴角還是上場,笑意潛藏。

她調皮扔一瓶子:給你看最美的時候吧。飛仔回:美圖秀秀裡的還是算了吧,不如看紫霞仙子。

他也調皮地給她看他:一張軍裝的照片,居然是一身戎裝的背影。她回:轉身啊!大灰狼!

這個大灰狼轉眼已經在轉身而來的路上了。

她忐忑不安,時喜時悲。她在心情最好的時候,陡然地,想起他。會覺是種背叛。可是又很容易給這背叛找個理由:他也會希望她開心。

他翻山越嶺而來,要相見?還是想念?


那一日,外婆執意讓她跟著。芝麻苗兒已經綠油油一片。外婆交待:你看這一畦一畦的綠,喏,這幾顆苗兒,只留最壯的這顆就好了。外婆拔掉了周圍的三四顆。

她驚呼可惜!責怪外婆。

外婆泰然地說:“這最壯的才是希望啊!拔掉其他的,這顆才會長得更好!”

“那其它的苗兒豈不是無辜?“

“其他的,我們收回家裡,做菜吃。一樣做了貢獻,有什麼無辜?“

這話,尤如一道光,照亮了她的心。

她輕鬆愉悅地期待那隻在路上的大灰狼。

“去他的相見不如懷念!是想念不如相見!“她暗暗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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