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海里隕落一顆星

毒海里隕落一顆星

1.

“阿星,我要嫁給別人了。”葉子站在黑暗裡,只有她在的位置一片光明,她的眼睛空洞洞的,聲音很輕。

阿星彷彿沒有聽懂她在說什麼,只快步想靠近她,可是無論他走得多急,她仍然在他懷抱之外。那聲音卻穿透無盡黑暗,敲擊在阿星的胸口上,“咚咚咚”,非常用力,像一聲聲戰鼓擂出軍情緊急。

葉子說完那句話,慢慢轉身走進黑暗裡,就連那空洞洞的眼神,他也再望不見了。

四周一片漆黑,光明不見了。

“葉子,葉子……”阿星聲嘶力竭地喊著,卻被一個枕頭砸在了頭上,“他孃的,你能安生睡覺唄,老子累了一天了,夜裡還得聽你演言情戲。”隔壁床的老馬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

阿星出了一身汗,那些焦灼和悲涼被這一枕頭砸洩了氣,他坐起來,把跳落在地上的枕頭撿起來,遞還給老馬,不聲不響,又回去躺下。

老馬的鼾聲不一會兒又響起來了,再次躺在床上的阿星,卻不敢睡了。

那樣濃重的黑,他不想再進去了。

“星爺,今天有空兒出來喝一杯不?別那麼老婆奴,哥兒幾個喝個酒還跟做賊似的,有意思嗎?”電話那頭黑子的聲音充滿了戲謔和擠兌,阿星有點抹不開面,老婆葉子出差了,他今晚住在爸媽家,於是他回罵了黑子一句別瞎咧咧,就跟爸媽打了聲招呼,去找黑子他們幾個。

阿星和葉子都是彼此的初戀,感情很好,大學畢業就結了婚,現在小兩口開著一家貿易公司,生意還不賴,除了房子車子,年紀輕輕已經身價不菲。

兩家也是門當戶對,阿星父母是退休老幹部,葉子的爸媽是大學教授,這個家庭從哪方面看,都是完美的。

關於公司業務,阿星和葉子分好工,葉子負責跟工廠和國外客戶接洽,阿星負責各方面關係的打點,所以他的應酬和酒場很多,也因此葉子非常擔心他的身體,平時不用應酬的時候,她都不讓他出門去喝酒,更不樂意他和黑子他們在一起。

黑子是阿星的小學同學,初中沒上完就混社會了,平時沒正經工作,在幾個夜場混日子,葉子頂看不上他。

所以黑子才會說阿星是老婆奴,才會擠兌他。他喜歡找阿星的原因,無非是因為阿星對待朋友很慷慨,讓他出來喝酒,不僅有了買單的人,活動也能豐富多彩,阿星從來不介意為這些活動買單。

黑子像有一隻狗鼻子一樣,總能嗅到葉子不在家的氣息,今晚又是這樣。

“黑子,不能再喝了,我已經喝多了,頭暈。”阿星推拒著黑子又遞過來的酒杯,今晚他自己已經喝了一瓶白酒了,再喝下去,回家沒法交代了。

“星爺,不是我說你,你原來多麼神武,別說一瓶白酒,再加一瓶都沒問題,別是被管得萎了吧!”黑子說完,哈哈笑了起來,滿桌子的人也跟著笑,阿星啐了黑子一下,說他是狗嘴。

“星爺,真不行了啊?”黑子見阿星一直扶著頭,收了笑,問他。

“我騙你幹什麼?頭幾年生意不好做,拿胃可勁兒造,身體不如以前了。”阿星說起這些,心裡也不免唏噓,想起出差在外的葉子,心裡又有些愧疚,她那麼擔心他的身體,他卻不聽話又喝多了。

想到這,他連話都不想多說了,站起來就要走,“星爺,星爺,怎麼說走就走啊,坐下,坐下!”黑子站起來按住阿星的肩膀,把他摁在椅子,“我話還沒說完了,你就著急走,就你這樣子回了家,你媽還不得罵死我啊。”說完,他從手包裡,拿出了一個小盒子,從裡面拿出一個小藥片遞給阿星。

阿星疑惑地看著黑子,“這是什麼?”,黑子笑著說:“知道弟弟我為啥能在幾個夜場混嗎?就靠它了,有了它,我千杯不倒!這個醒酒藥,是我的殺手鐧,今個兒給星爺試試,你不是也經常身不由己嗎?有了它,你就不用那麼痛苦了。”

“醒酒藥?這麼靈?”阿星半信半疑地接過來就著水嚥了下去。不一會兒功夫,他就覺得頭沒有那麼暈了,眼前晃晃悠悠的世界也開始變得清晰起來,身體也沒有酒後的疲憊了,現在讓他去商務談判,他覺得都沒問題。

“黑子,神了哎,這醒酒藥真管用。”阿星驚奇地對黑子說,黑子得意地笑:“那是當然,我騙誰,也不能騙星爺你啊!我剩下沒幾顆了,這些都給你吧!”說著,他把裝醒酒藥的小盒子給了阿星。

阿星有點不好意思,黑子卻不樂意了:“嘿,怎麼著,瞧不起我是不是,雖然我不像星爺那麼有錢,幾顆醒酒藥還是給得起的。”看著黑子有點在意的臉,阿星便不好再推脫,“黑子,哥哥記你的這份心意了。謝啦!”然後把盒子裝進自己的手包了。

“這還差不多。得了,歇一會兒咱也散了吧,別耽誤星爺回家做好兒子。”黑子笑著打趣了阿星,幾個人喝了一會子茶,也就散了。

“黑子,你在哪呢?”阿星控制不住地渾身發抖,眼淚鼻涕都流了下來,他不是傻子,他明白,自己掉進坑裡了。

自打上次從黑子手裡得了醒酒藥,每次應酬完他都會吃上一粒,吃完後那種神清氣爽的感覺,讓他很受用,後來,他又從黑子手裡買了一盒,黑子告訴他,這藥他也是從別人手裡買的,於是阿星又多加了一些錢,當做是給黑子的感謝費。

可是,他發現第二盒藥,效用更好,只是有點太好了,吃完除了神清氣爽之外,他還精神亢奮,有幾次在應酬場合,他都一反常態地大聲發表言論,跟以往的低調內斂的風格大相徑庭,他心裡明白,可是控制不住自己。

第二盒藥也吃完了,他心裡明白自己上了賊船了。可是那種吃完藥後的愉悅感讓他欲罷不能。他也曾想過,那玩意不能沾,可是一旦癮犯了,他就感覺百爪撓心,他都恨不得自己把自己的心撓出來,撕碎了,嚼爛了,再嚥下去。

他隱約明白,自己完了。

黑子很快就來了,這回帶了更純的來,阿星才知道,原來那種不是醒酒藥,而叫冰毒。他看著黑子得逞的臉,恨不能敲碎了他,可是已經哆嗦成一團的阿星,連站立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只急切地說:“給我,給我。”

“星爺,這次給你帶的,可是好貨,我可是費大力氣弄來的。”黑子慢條斯理地說。

“我有錢,我有錢。”阿星忙不迭地說,生怕黑子將已經拿出來的塑料袋收回去。

“爽快!星爺,別急,我馬上給你調好。”黑子動作加快,阿星那副樣子,他也不想多看。

阿星剛吸了兩口,黑子就打斷了他,剛剛有些緩解,阿星正沉浸在那種如墜仙境的世界裡,“給我,給我!”他對黑子吼。

“星爺,錢先拿出來吧。”黑子胸有成竹,又像是在逗弄被關在籠子裡的寵物。

阿星看了他一眼,遂跌跌撞撞爬起來,進了臥室,不一會兒功夫拿了兩沓錢出來,摔在黑子面前。

黑子樂了,彎腰把錢撿起來,又把手裡得毒品推給阿星。阿星已經顧不上嘲笑黑子的見錢眼開,因為他的那副破敗的猴急模樣,也正被黑子嘲笑著。

“啪嗒!”門鎖被打開的聲音傳來,“老公,我回來了!”隨後葉子的聲音也傳了進來,阿星的心哐噹一聲就掉在了地上,他又吸了一口,才轉身看葉子,他想他一輩子也忘不了葉子當時震痛的臉。

黑子走了,葉子哭得眼睛已經腫了,她坐在床邊,地上跪著阿星,正抱著她的腿,衣服凌亂地散落在床上、地上,美好的日子被打碎,如同那些跌落地板的華服,蒼涼。

葉子仍舊原諒了阿星,在阿星竭力保證他一定悔改的基礎上。然而,又是然而,沒有堅定的意志,再大的船也只能沉淪。

在貼身觀察了阿星一段時間之後,葉子覺得阿星應該說的是真的,遂又安排了一次出差,走之前一再叮囑阿星,要堅定信念,不舒服要去醫院。

只是,已經忍耐了很久的阿星還是沒有耐住黑子的一通電話。他一邊痛苦,一邊再次沉浸在了吞雲吐霧的世界裡。

紙包不住火,葉子還是知道了。葉子哭著給了阿星一個耳光,她把醫院的檢查單摔在阿星臉上,上面寫著的建議結束妊娠的字眼也深深灼痛了他的眼。

“我們離婚吧。因為毒品,我已經失去這個孩子,我不想再失去很多。”葉子走得決絕,阿星攔不住。

去辦離婚手續那天,天氣很好,出來的時候,葉子默默無語,眼見著阿星要開車走,她才喊道:“阿星,我們吃頓飯吧!”阿星看了葉子一眼,葉子的眼睛裡都是不捨和期盼,他勉強笑了笑說:“算了吧。”,然後開車,揚長而去。

他看著後視鏡中,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葉子,漸行漸遠,心裡痛得像是有人在拿刀剜他的心。

阿星捂著臉,看著淚流滿面的媽媽,媽媽扇了他,可她更痛苦了,她捉著阿星的胳膊,哭著問:“兒啊,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已經病倒在床的父親在屋裡聲嘶力竭地喊:“讓他滾,讓他滾,我沒有這個兒子。”

媽媽打電話給葉子,問為什麼好久都沒回來吃飯,這才知道他倆已經離婚了,葉子哭著把原因告訴了老太太,老頭在旁邊聽了,立馬血壓就高了。

老太太打電話讓阿星迴來,才知道葉子說的都是真的,“好好的一個家啊,就這麼散了啊。”老太太哭得痛,阿星已經麻木了。他跪在媽媽面前,聽著爸爸的罵,媽媽的哭,感覺自己已經是行屍走肉,死在了這個世上了。

從媽媽家出來,已經華燈初上,阿星看著車流如銀河彎彎曲曲裝飾城市的道路,萬家燈火從每個窗子裡透出來,有家的溫暖,可他知道,再沒有一盞是屬於他的。

從那天起,阿星開始破罐子破摔,吸毒之外,還染上了賭博。他沒有再回過媽媽家,他怕,怕見到媽媽的淚眼,也怕爸爸嘴裡的罵,他怕他回去,會給他們丟臉。

他也再沒有聯繫過葉子,他沒臉聯繫她。

兩年後,阿星已經輸光了葉子留給她的房產和車子,最後一次吸毒時,他被警察抓了現行,被關進戒毒所,強制戒毒兩年。

被抓的那刻,別人都戰戰兢兢,只有他長舒了一口氣,終於來了,他想。

阿星盯住從窗口透進來映在屋頂的那點光,看著它慢慢移動,慢慢消失在屋子裡,又是一片黑暗籠罩下來,他閉上了眼。

夢裡葉子空洞洞的眼神,還有那句“阿星,我要嫁給別人了”,讓阿星終於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世事都是有預兆的,他不是沒有憧憬過等他完全戒掉毒癮後出去,可以和葉子重新開始。

他稀裡糊塗的那兩年,也曾暗地裡打聽過葉子的消息,又怎麼忍得住不去打聽呢?聽說葉子把公司經營得很好,她更忙了,經常要去出差,沒有人知道她是否有了新歡,只是沒有結婚的消息傳出來。

黑子在那次剿毒活動中被抓,判了刑,他曾揚言說場子裡肯定有內鬼,才會讓警察找到了線索,只是他並不知道內鬼是誰。

黑子說得沒錯,確實有內鬼,是阿星。

跟葉子離婚後的那兩年,阿星過得人不人鬼不鬼,曾經的完美家庭破碎成渣渣,罪魁禍首就是黑子。

可是,黑子充其量只是個小嘍囉,還有大人物在後面。阿星不想還有人像他一樣,被毒品搞得家破人亡,他想要揪出禍根,哪怕只是比黑子高一等級的禍根,也行。

那兩年裡,他跟著黑子混跡在夜場裡,糜爛的生活有時候也讓他恍惚,到底是他在找線索,還是已經真地沉淪了,這一切只不過是藉口?

終於還是被他抓住了機會,那場抓捕基本上算是甕中捉鱉,幾個場子裡最大的放毒團伙被全盤揪了出來,警察也會順著線索再追查下去。阿星被帶走的那刻,心裡默唸葉子的名字,葉子,我真得改了。

阿星翻了個身,將臉埋進枕頭裡,淚水瞬間被棉布吸收了,他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早晨,王警官叫住剛出完早操的阿星,“陳星,有你一封信,在我辦公室,跟我來取一下。”

阿星疑惑地跟著王警官去了辦公室,兩年來,除了媽媽定期來問問,從沒有人給過他隻言片語,誰會給他寫信呢?

王警官從一堆文件裡拿出一封信遞給阿星,他接過來的瞬間,突然腿一軟就蹲在了地上。

那熟悉的字眼,他已經有四年沒看到了,而請柬倆字更是讓他想起了昨夜的夢,一夢成讖。

他哆嗦著打開信封,紅色的請柬映入眼簾,他看著看著,眼睛越來越亮,有水汽迅疾地在眼裡凝聚成風暴。

“新郎 陳星,新娘 王葉,於2018年5月1日恭候您的大駕!”

而那一天,將是阿星戒毒期滿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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