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本王再問一遍,孩子是誰的?」「自然不是你的」

初秋的晨光慵懶撒入右相府的瀟瀟院,給那院中的人兒渡上了一層淺淺的金光。

陶織沫盤腿坐在院中的白玉石圓桌上,傾耳聽著梧桐樹上的秋蟬鳴語,發上一支小巧的碧玉簪在晨光的照耀下泛著華潤的光澤。

院口,無聲地來了一個十五六歲的紅衣公子。

這紅衣公子劍眉鳳目,面若冠玉,一襲紅衣襯得膚白如雪。來了之後也不說話,只是慵懶地倚在月洞門邊上,抱著手臂享受地看著陶織沫精緻的背影。

秋桐下的少女寂靜著,水藻般黑亮的長髮傾瀉在腦後,安靜得像一副畫。他想走入畫中,又怕驚擾了畫中人。

忽然,一個穿著淺紫色短羅衫的婢女從屋內端著茶水走了出來,看到這紅衣公子後,面上即刻飛起兩朵紅雲,正欲行禮時卻見他將食指輕輕放至唇邊,揮了揮袖袍,示意她退下。

她福了福身,悄然退回房內,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少將軍模樣生得越來越俊了,她要是能當小姐的陪嫁丫鬟就好了。

“寒蟬鳴不過初雪呢。”陶織沫托腮喃喃自語,又抬起頭看著挺撥的梧桐樹。

忽地,一雙修長如玉的手從背後捂住了她的雙眼,遮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嘴角彎彎一笑,也不掙扎,只是伸出微涼的手覆在那溫暖的手背上。

他很快鬆了手,在她耳旁低喃笑語,“你也不怕是別人。”說話的同時,一股淡淡的沉香氣氤氳在她髮間。

她低低笑道:“除了你,還有誰敢這樣。”說著伸出手輕輕拉了拉他腰間掛著的鎏金鏤空香薰球,拿在手上把玩了起來,不一會兒就沾染得滿手芬芳。

他笑,提了一下身子坐落在她身旁,“你剛剛說什麼?寒蟬鳴不過初雪?”

他耳力向來很好,自然能聽清她的低語。

她抬頭仰望著碧藍的天空,懶得理他。

故事:“本王再問一遍,孩子是誰的?”“自然不是你的”

他眉目帶笑,寵溺地看著她,“生辰這日,可不許說這些胡話。”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紅色錦盒遞給她。

她粲然一笑,就知道他會記著她的生辰。

陶織沫在他柔情的注視下將錦盒緩緩打開,便見大紅色的緞面上靜靜躺著一塊溫潤的楓形玉佩。這個,不正是他平日佩戴著的麼。

這塊楓玉是他的母親築玉公主傳給他的。築玉公主三年前因為一場意外身亡,算來如今他守孝期也滿了。

“給我這個做什麼?”陶織沫微詫。這個玉佩極為貴重,是宮中之物,宮中之物是不能隨便贈人的。

“定親。”他模樣看起來溫潤如玉,笑起來卻是有幾分風流隨性,“三年後你及笄,我就娶你。”

陶織沫微怔,反應過來後低頭一笑,露出兩個小巧迷人的淚窩。

“沫沫,”他低聲道,“嫁我為妻,可好?”神色是難得地認真。

陶織沫抬眸,看了他這副正經的模樣,又是低頭淺笑不止。

當她從他手中接過玉佩時,南宮辭覺得這一刻,他在她流動的眼波里,看到了天長地久。

當他離開的的時候,陽光仍是和煦溫暖的,如此難得的好天氣,任誰也想不到到了下午就變成狂風暴雨了。

南宮辭和陶織沫更加想不到,他們的人生也從那一刻起,天翻地覆了。

八年後。

雍王府,瀟瀟院。

精緻的房間裡氤氳著一股淡淡的沉香氣,月洞式多寶格後是一張刀工極為精良的楠木撥步床,床上輕挽著紫紗羅賬,隨風微動。

立在床前的女子面如死灰,一雙眼睛滿布血絲,紅腫如核桃。她開口,聲音嘶啞如老婦,“你逼死了阿難。”

立在她對面的男子一身玄衣,玉冠束髮,面容極為俊美,只是神色陰寒得可怕,讓人看一眼便覺得如入冰窖。

他盯著她,沉聲質道:“孩子是誰的?”

女醫說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子。即墨難天天為她把脈,以他的醫術只怕不到一月的時候就已經知曉了,可是他們兩個卻都選擇了沉默,還企圖在這個時候私奔。

故事:“本王再問一遍,孩子是誰的?”“自然不是你的”

女子突然放聲大笑,笑聲驚悚刺耳,面容癲狂可怕。

久久過後,她才驀地收了笑,衝他歇斯底里尖叫道:“南宮辭!這四年來!你折磨我折磨得還不夠嗎!你非要把我逼瘋嗎!”她要瘋了,她快要被他逼瘋了!

看到她痛苦奔潰的模樣,他嘴角劃過一絲嘲諷的笑,“本王不過讓你為八年前做錯的事負責任。”

“哈哈!”陶織沫仰天大笑,“八年前,八年前不過幾句話,你又何苦這般在意?”

“幾句話?”這句話一下子激怒了他,他咬牙一字一字道,“在本王全家被滿門抄斬的時候,你說的幾句話,本王又何苦這般在意?”

陶織沫仍是笑,笑得像個瘋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冰涼的淚輕車熟路地滑過她兩邊的淚窩。

“本王再問一遍,孩子是誰的?”他聲音又冷了幾分,同一個問題,他沒有耐心再問第三遍。

陶織沫看著他,衝他燦爛一笑,“自然是阿難的。”見他面色陰沉下來,她神色更加得意,“也有可能是你的。不過——只要有可能是你的,我寧願不要。”

話一落音,她便毫不猶豫地端起了桌上的玉瓷碗,一飲而盡。

她的臉明明是笑著的,可是南宮辭卻覺得她的神情悲涼得,仿若冬日飲雪水。

玉瓷碗見底後,她狠擲在地,破碎的聲音似砸在二人心上,將二人的心砸得生疼。她面上仍是毫不在意,只是揮袖擦臉,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擦淚還是在擦唇角溢出的苦澀藥汁。

他轉身欲離去,只是剛踏出一步,便聽到了她嘲諷的話,“誰會喜歡你這個死瘸子?”

他背對著她,聽得她語音帶笑,卻看不見她的淚同時落下。

他只覺得這句話,一字一刀,狠狠地刺在他被她揉爛的心上。

是,他是個瘸子。他當年雖然衣錦還鄉,風光歸來,卻在弋陽一戰中被戰馬踩碎了腳踝,康愈後,走路便是一瘸一拐的。

這是他唯一的痛,他對自己很自信,不管是樣貌還是身份,卻獨獨,身有殘疾——他是個瘸子!

他唇色蒼白,像被人點了穴一般。久久之後,才抬起沉重的腳,艱難地走了出去。

在平日裡,他就算是跛著腳,背也定然是挺拔的。他貴為雍王,又位列帝都七大美男之首,身邊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身殘。這小小的腿疾,明明難損他卓越的身姿。可是如今被她這麼尖銳地指了出來,他卻羞愧得無地自容,不知不覺地弓了身子。

他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落荒而逃。

看到他決絕離去的背影,陶織沫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在順著她的大腿滑落,有什麼東西,在一點一滴地離開她的身體,她在漸漸地失去。他們的孩子,沒了。

她慘笑著,撥下了十字髻上僅有的一根奔月銀簪

夜,大雨滂沱。

陶織沫穿著小廝服撐著一把油紙傘狂奔在空曠的大街上,懷中緊緊抱著一罈酒。

此時的她,身量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

狂風夾雜著暴雨傾盆襲來,她的油紙傘被吹翻,還未來得及落地就被吹遠了。她無暇顧及,繼續冒著雨拼命地往城西跑去。

這是夢嗎?她也不知道了。

這日,她明明拿簪子刺進了自己的心口,那尖銳的疼痛怎會有假?可是睜眼醒來時,竟是回到了八年前這一天!他們分開的這一天。

可惜還是晚了,她睜眼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了。若是早上就好了,在她還沒有說出那些話之前。

如今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可是——上天既然願意憐憫她,讓她重生在今日,那她就要盡力挽回,改變自己的命運!絕不重蹈覆轍,也不要落得前世那般悲慘的下場!

前世這一晚,她在山神廟找到南宮辭的時候,也不知他淋了多少雨,整個人都發起了高燒。她一個人在狂風暴雨中跑了幾間藥館,拍門拍到手都腫了,嗓子也喊啞了,都沒有一家願意開門。直到最後,她才敲開一家酒肆買了一罈酒,跑回去為他擦身後又不顧廉恥地脫去衣裳,與他擁在一起取暖。

她陪了他整整一夜,天微亮時他終於退燒了,可是人卻未甦醒過來。

迫於時間緊急她只能先行回府,本想回府露個臉後再尋機會偷跑出來,可是沒想到一回府便被母親逮了個正著,結果捱了十個板子,餓了三天後又被關在佛堂裡禁足了整整一個月。

她等了他四年,誰知道四年後他風光歸來,竟是迎娶了她的七妹陶織錦當王妃。

那日對他說出狠話的是她,可是跑去山神廟中照顧了他一夜的人卻成了她的妹妹陶織錦!

今天她偷偷出府後,買了酒便直奔山神廟。

她要呆在他身邊,直到他醒來。她要告訴南宮辭,今夜陪著他的是她陶織沫,而不是陶織錦!她要奪回他,奪回原本屬於她的王妃之位!

而不是像前世那樣,因著今日之事被他納入府中,成為一名賤妾,日日受人羞辱折磨!

不知跑了多久,她終於來到這破落又熟悉的山神廟前。

此廟荒廢已久,多年未曾修繕,不知屋頂是哪裡漏了,只聽得小雨滴答聲不斷,地上已是潮溼一片。

廟中供奉著山神爺爺和山神奶奶,二者並肩而坐,神像金漆油彩剝落嚴重,已看不出原先和善的面容了。

陶織沫喘息著爬上半人高的祭祀臺,繞到神像身後,便見紅衣的他如記憶般躺在地上,緊閉著雙眼。

她像是被人扼住脖子般,窒息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朝他走了過去,在他身旁坐下後又緊緊地盯著他,彷彿一眨眼他就會從眼前消失似的。

此時的他五官還帶有幾分稚氣,但仍是美得不像話。一雙好看的薄唇褪去往日的瑰色,幾乎抿成一條直線,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去觸碰……

可是一碰到,便被他那滾燙的體溫喚醒了痴迷的神智,她回過神來,迅速解開他溼透的衣裳,用白酒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他的身體,又用臺上的供碗盛了雨水,餵了他足足四碗。

忙活完後,她撐起疲憊的身子,踮起腳尖解下山神爺爺身上的紅披風,費力抖了幾抖,輕輕覆在他白玉般的身體上。

“阿辭……”她湊到他的耳旁,輕輕喚了聲,她好久好久都沒這麼叫過他了。

他唇翕動,似有感應。

故事:“本王再問一遍,孩子是誰的?”“自然不是你的”

“阿辭……”她低低喚著,從容地除了自己身上溼熱的衣裳,人鑽進破舊的紅披風中,像一條冰冷的蛇緊緊地纏住了他。

她的身子是溼寒的,沒一會兒便暖了起來,察覺到熱源,他有意識地抱緊了她。

“沫沫,別離開我……”他喃喃道。

她仰起頭看了他一眼,用只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低語,“不離開。阿辭和沫沫,永遠在一起。”一會兒後,她終於也止不住疲憊,沉沉睡去。

在搖曳的燭火下,二人緊緊相擁著,如同一對連體嬰。

天色,將亮不亮。

南宮辭睜眼醒來,還未看清眼前的一切,便聞到一股刺鼻的酒味。

忽然,他意識到自己懷中擁著一個人。待看清眼前的一切時,他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雙目通紅,幾欲決眥。良久之後,一隻如玉般優雅的手,輕輕地覆上了陶織沫白嫩的脖頸……

似覺察到涼意,陶織沫睜眼醒了過來,幾乎是同時,南宮辭眸中的殺意驟然消逝。

陶織沫有些迷糊地看了他一眼,揉了揉眼睛,看清現狀後一下子紅了臉,忙鬆開環抱著他的雙手轉過了身子。

他忽然擒住了她,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你!別這樣!”她輕呼,二人身上皆未著衣物,如此坦然相對實在是……雖說她現在還沒怎麼發育。

“陶織沫……”他幾乎是咬牙切齒。這六年來,他寵她愛她,竟是換來這樣的下場!她如何對得起他?他恨!好恨!

陶織沫有些吃驚,此時的他雙目通紅,眼神陌生而可怕,就像一匹野狼,像是要用利齒把她撕碎,又像是要將她吞噬入口。

“你怎麼了?”他的反應似乎有些奇怪,她伸出手探上他的額頭,謝天謝地,終於退燒了。

“怎麼是你?”他沉聲質問,身上帶了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陶織沫一怔,他還在怪她嗎?想來是昨日下午那番話,傷他太深了。她忙迫不及待地跟他解釋起來,“阿辭你聽我說,昨日那些話並非我真心,為了府中人我才不得不那麼說。你要相信,我愛你,我真的愛你。”陶織沫捧著他的臉,眸色極為認真,“你要知道,我從來都沒有拋棄過你。就算你什麼都沒有了,你還有我。”

這些話,她一定要說清楚。這是他走後那一千多個日夜裡她做夢都想告訴他的話。每一筆每一劃,幾乎都刻在了她的心上。

他面色像是凝住了一般。她,真的是這麼想的?她的這番話,暖到他眼眶發熱。

“阿辭,你要記住,你絕非池中物。你知道嗎,我做了個夢……”陶織沫神色有些小心,這是她最擔心的,“我夢見你扶持四皇子登基了,他還封你做了王爺。但是,你卻在之前征戰時被馬踩斷了腳,落得……身殘。你一定要小心,雖然只是個夢。不管你如何了,我都會等你,等你回來娶我。此生,我非君不嫁。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看著她,面色越來越陰寒。他的人,此時就如同墜入冰窖一般。

他想冷笑,卻笑不出來。他扶持了四皇子登基?還被封做王爺?被馬踩斷了腳?所以,她也是重生的麼?這回換了她來,頂替了陶織錦來照顧他?脫光衣服等他醒來讓他負責任?

“本王再問一遍,孩子是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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