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言雜談」童趣悠悠說夏蟲

「曲言杂谈」童趣悠悠说夏虫

入伏之後,天氣更悶熱了,蟬的叫聲也熱鬧起來。中午想個懶覺,雜亂的蟬鳴攪得我不得安寧。我就想,蟬這東西既隱忍又勤勞,還是有些優點的。但萬事總要有度,勤勞過了頭,大中午扯著嗓子唱卡拉OK,也是會讓人生厭的。

在膠東,蟬大約分為四種,在我的老家龍口分別被稱為街嘍、福得嘍、哇有哇、麥吱兒。其實我也不知道這些詞到底怎麼寫,只好根據鄉音胡謅出來。街嘍就是知了,查了查,正確的寫法是蛣蟟。這種蟬個頭最大,聲音也最洪亮,童年的許多歡樂都與它有關。。

童年最快樂的事情之一就是捕蟬,我也是捕蟬能手。我記得方法主要有三種:一種是把麥粒放到嘴裡使勁嚼,嚼出黏黏的麵筋固定到竿頭上,只要能屏氣凝神準確粘住蟬的翅膀,它也就束手就擒了;第二種是抓住一個大大的蜘蛛,從它屁股裡抽出長長的絲線,在鐵絲做成的圓圈上繞成蜘蛛網,如果蛛絲的數量足夠多,也能輕而易舉地粘住蟬翅;最常用的辦法是做個網兜掛在杆頭,捕蟬時把網兜開口對準蟬的斜上方靠近,蟬發現危險起飛時正好鑽進網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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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中第一次科學研究,大概就是捉住幾隻知了猴,放到蚊帳裡觀察它蛻變的過程。知了猴先從脖頸處裂開,知了剛出來時身子是乳白色的,翅膀是軟的,不久後,身子漸漸變黑,翅膀變硬,就可以展翅高飛了。在那時,無論是知了猴還是知了,都是孩子們的美食。吃法很簡單,把它們丟到鍋底柴草灰的餘燼中烤熟就行了。但我記得我們從來不吃會叫的雄知了,據說它肚子裡有小蟲,也不知道是否有科學依據。

福得嘍、哇有哇、麥吱兒都是根據它們的叫聲命名的,它們的叫聲比街嘍更有節奏,因而更富有藝術性。它們的個頭都比街嘍小,也比街嘍更機警聰明,不容易捕到。哇有哇身體上帶有綠色花紋,非常漂亮。中國古典文學中描寫女子美貌最早、最經典的語句出自《詩經》中的《碩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裡的螓指的就是哇有哇,而螓首就是說美貌女子的額頭寬闊光潔。按照相書上的說法,這樣的女子往往聰慧善良。

中國古人大概不會像我這樣經常在夏天睡懶覺,所以他們都很喜歡蟬。晉朝人陸雲在《寒蟬賦》中還給蟬總結出了“五德”:“頭上有緌,則其文也;含氣飲露,則其清也;黍稷不享,則其廉也;處不巢居,則其儉也;應候守常,則其信也。” 還說一個人只要具備了“文、清、廉、儉、信”這“五德”,上可以事君,下可以立身。這討厭的知了,讓中國文人這麼一總結,簡直就是世間少有的“完蟲”,看來我還罵它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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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

與蟬相比,我更喜歡螳螂。蟬像文人,雖然有“五德”,但最大的缺點是嘴不好,每天站在道德高枝上叫個不停,非要喚醒我們這些在混沌中想睡個懶覺的平頭百姓。按照魯迅的說法,這麼悶熱的夏天,我們醒來後又能做什麼呢?螳螂就好,它像個幽隱的劍俠,終日默默無語,如同假寐,但在需要的時候,總是不懼險惡,挺身而出,雖螳臂當車亦在所不惜。

中國有螳螂近一百五十種,單是聽聽它們的名字就讓我們渾身充滿豪氣:中華大刀螳、狹翅大刀螳、廣斧螳……這就難怪我們膠東的先祖能從螳螂身上悟出武術的精髓,獨創出威震江湖的著名拳種螳螂拳。

螳螂拳的發展與煙臺、青島兩地都有些關係。它的創立者棲霞人於七,就是一位敢於螳臂當車的俠客。在膠東,有關於七的民間故事很多,但故事梗概大體相同。說的是於七生於明末,家道富足,酷愛武術,少年時代曾到少林寺學藝。清兵人關後,他返回家鄉組織義軍,在膠東丘陵地帶與清軍周旋。後因寡不敵眾全軍覆滅,隻身逃到嶗山,先在王哥莊給人家當傭工,後隱身於嶗山華嚴寺當和尚。嶗山萬頃林海自然少不了螳螂,於七觀察螳螂捕蟬進退騰挪之法,吸收傳統武術精華,創立了稱雄武林的螳螂拳。現在萊陽、棲霞、芝罘、即墨、嶗山一帶都有螳螂拳的傳人,我一位朋友的姨夫就是螳螂拳師傅,在煙臺文化廣場小樹林中,我見過他們習練螳螂拳法,“勾、掛、黏、貼、打”連環進攻,確實虎虎生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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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在我家鄉被稱為“刀龍”(刀螂),我覺得這個名字更符合螳螂俠客的身份。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也說:“兩臂如斧,當轍不避,故得‘當郎’之名,俗呼為刀螂。”小的時候,我們這些農村熊孩子一點環保意識沒有,對俠客刀螂也缺乏基本的敬畏之心。我們常在草叢中觀察刀螂捕食小蟲;覺得不過癮,就抓些回來讓它們互相打鬥。刀螂要產卵時肚子很大,我們就把它們穿成串放到鍋臺中烤熟吃。刀螂的卵鞘是海綿狀的長長的一條,大人常常採回來烤給孩子吃,據說這樣可以治療孩子尿床的毛病。現在想來真是罪過呀。

我覺得在我們中國,像蟬這樣潔身自愛、獨棲高枝、藐視人間的文士太多,而像刀螂這樣不避艱危、以身犯險、獨撐大局的勇士太少。中國人太聰明,瞧不上刀螂“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做派,大奸臣賈似道不就說:“身狹牙尖大肚皮,腳前喬立仰頭窺。此蛩不問青黃色,鬥到深秋必定輸。”

現在我知道,雄性螳螂為了繁育後代,在交配後要被雌性螳螂吃掉,以便讓雌性螳螂補充營養哺育後代,我心裡很不是滋味。螳螂,真是一種俠肝義膽,令人敬佩的昆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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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

膠東多數地區都把蜻蜓叫作“聽聽”。其實蜻蜓的種類很多,翻閱圖譜,我覺得咱們說的“聽聽”,其實就是書中叫作黃蜻的那種蜻蜓,它個頭中等,數量最多。還有一種個頭較大、渾身綠色的,形體很像直升飛機,我們當地叫“老母妞”,應該就是書上說的長痣綠蜓吧。

捕捉蜻蜓有粗暴和文雅兩種方法。夏天天氣悶熱、風雨欲來的時刻,蜻蜓漫天飛舞,這時只要揮舞掃帚,一下子能掃下好幾只。這樣捕捉到的蜻蜓,往往肢殘翅斜,暈頭轉向,讓人覺得很不人道。文雅的方法是從蜻蜓的後部慢慢靠近,然後突然伸手捏住它的尾巴。蜻蜓雖然長著兩隻大大的複眼,但再好的雷達總有盲區,尾部大概就是它的死穴。

我小時候心眼不多,用家鄉話說就是“痴不愣登”。有一次我和大人們玩,大家忽悠我說:“你一準不敢吃蜻蜓。”我傻勁上來了,捉到蜻蜓就往嘴裡放,一下子吃下十多個,回家後被父母好一頓數落。生吃蜻蜓,多噁心人呀!後來,再有人激我不敢吃蜻蜓,我就說:“我就不敢吃怎麼了?”他們還就真沒辦法了。這件事告訴我,自我降低一下身價,主動承認自己的不足,是避免逞強做傻事的最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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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有一位神秘詩人叫釋師範(看名字像是一位僧人),寫過許多充滿智慧的偈語詩,其中有一首就是關於蜻蜓的:“蜻蜓許是好蜻蜓,飛來飛去不曾停。捉來摘除兩個翼,便是一枚大鐵釘。”我缺乏慧根,直到現在也沒有參透其中的佛理。難道是告訴我們蜻蜓的翅膀就是“色、受、想、行、識”,就是我們內心伸展出來的“我執”嗎?也許有人會說:“蜻蜓忙來忙去是捉害蟲,是對人類有利的。”但現代科學告訴我們,地球上每一個物種,都是生命鏈條中不可或缺的一環,都是維持生態平衡的重要因素,硬把它們分為“益蟲”“害蟲”其實是很愚蠢的。即便在人類社會,誰敢說你的所謂對手和敵人,不是促使你不斷進步的最好的朋友呢?不過,讀釋師範的偈語詩太累人,還是范成大《四時田園雜興》充滿自然人生的疏闊與豁達,更讓我喜歡:“梅子金黃杏子肥,麥花雪白菜花稀。日長籬落無人過,唯有蜻蜓蛺蝶飛。”不管釋師範的詩多麼富有禪機,我還是希望蜻蜓揮動晶瑩翅膀輕盈飛舞,不希望它變成沒有翅膀的鐵釘。

大熱天的正午,我汗流浹背寫下這麼多文字,其實就是想告訴現在的孩子們,你們離書桌、課本、補習班太近了,離大自然太遠了。利用這個暑假,去到大自然中,看看那些知了、螳螂、蝴蝶、蜻蜓,去蹚過一條小河,爬過一片溪谷,或許會學到許多課本上學不到的東西呢。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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