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柳如是一件軼事談對女性的尊重

從柳如是一件軼事談對女性的尊重

陳寅恪先生在《柳如是別傳》中引錢肇鰲《質直談耳七·柳如之軼事》雲:

時有徐某者,知如之在佘山,以三十金與鴇母求一見。徐蠢人也,一見即致語雲:“久慕芳姿,幸得一見。”如之不覺失笑。又云:“一笑傾城。”如之乃大笑。又云:“再笑傾國。”如之怒而入,呼鴇母,問:“得金多少?乃令此奇俗人見我。”知金已用盡,乃剪髮一縷付之雲:“以此嘗金可也。”又徐三公子為文貞之後,揮金奉如之,求與往來。如之得金,即以供三君子游賞之費。如是者累月,三君意不安,勸如之稍假顏色,嘗夙願。如之笑曰:“當自有期耳。”遲之又久,始與約曰:“臘月三十日當來。”及期果至。如之設宴款之,飲盡歡,曰:“吾約君除夕,意謂君不至。君果來,誠有情人也。但節夜人家骨肉相聚,而君反宿娼家,無乃不近情乎?”遂令持燈送公子歸。徐無奈別去。至上元,始定情焉。因勖徐曰:“君不讀書,少文氣。吾與諸名士遊,君廁其間,殊不雅。曷不事戎武?別作一家人物,差可款接耳。”徐頷之。閒習弓馬,遂以武弁出身,亂中死於炮。其情痴卒為如之葬送,亦可憫也。

“如之”即柳如是,這位徐三公子,出自松江望族,是明朝嘉靖朝後期至隆慶朝初年任內閣首輔的徐階的後人,佘山,就在松江府。這樣一位有權勢的官宦家公子,去見一位做生意做到家門口的名妓,首先掏三十兩銀子給經紀人即老鴇,求得一見。見面後因為言辭粗鄙,被柳如是厭惡,不想和他親近,呼老鴇讓徐公子走人。可錢用光了,只好剪下青絲一縷償還。這徐公子還真好脾氣,花了錢沒得一近芳澤,接下來的日子還照樣花大價錢來捧柳如是,終於得其所願,“始定情焉。”這柳如是也是,勸徐三公子去建功立業,提升在圈子內的地位,“曷不事戎武?別作一家人物”。可憐的徐公子最後戰死在疆場。

以現在的標準來看,徐公子還真不算粗俗,“一笑傾城”“再笑傾國”的話不是誰都能說得出,只是剛見面就如此誇一位女性,略顯唐突。而且他已經掏了錢,經紀人都同意了,自己又是松江府第一家徐府的公子,在當地能量頗大。這樣一個不識抬舉的名妓,能和陳子龍等名士來往,卻拒絕了自己。換一個惡衙內,恐怕霸王硬上弓了,若不如願,柳如是別想在松江一帶立足。

這位徐三公子最可貴的是尊重柳如是的意願,人家不樂意接納自己為入幕之賓,不能強求,只能逐步加大投資,來感化客戶。最後,這筆生意終於做成了。

陳寅恪妙評此事:

更有可笑者,今觀此“蠢人”與河東君之語,乃雜糅李延年《北方有佳人歌》及白居易《長恨歌》二者組織而成者,是一曾間接受班孟堅白樂天之影響。倘生今日,似不得稱為甚蠢。然因此觸河東君之怒,捐去三十金,換得一縷發,可謂非“一髮千鈞”,乃“一發千金”。但李太白《白紵詞》雲“美人一笑千黃金”,後來謝象三以“一笑堂”名其詩集,錢牧齋垂死時《追憶庚辰東半野堂文宴》詩,有“買回世上千金笑”之句。則此蠢人所費僅三十金,而換得河東君之兩笑,誠可謂“價廉物美”矣,豈得目之為蠢哉?

“倘生今日,似不得稱為甚蠢。”顯然陳先生對徐三公子的痴情和做事得體,是抱有肯定甚至欣賞的態度。徐三公子若是或在當下,那何止“不得稱為甚蠢”,可以說是一位有品有德又有錢的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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