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德宏|盈江石梯,難捨的夢境

史话德宏|盈江石梯,难舍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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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话德宏|盈江石梯,难舍的梦境

石梯歸來,我久久沉浸在夢境之中,恍惚間還置身於那個遙遠的山寨,如夢似幻,卻又格外分明。

史话德宏|盈江石梯,难舍的梦境

一條山嵴樑上疏落地散佈著不多的人家,那一座座美觀寧靜的農家小院,那一幢幢獨具特色的矮腳木樓,既保留了景頗人傳統民居的建築風格,卻又今非昔比——不用草不用竹,更與簡陋破敗無緣,而是處處透著新穎別緻,令人耳目一新。所有的公共設施——活動室、衛生室、公廁、路燈、水泥路、標誌牌,還有家家都有的洗浴間,無不彰顯著現代物質文明。舉目四顧,同樣令人心曠神怡。藍天如洗,豔陽高照,北望銅壁關,南眺古裡卡,山勢嵯峨,谷深壑幽;西看八莫平原坦蕩如砥,伊洛瓦底江波光閃亮;到了夜間,抬眼就見八莫城萬點燈光、一江漁火。

史话德宏|盈江石梯,难舍的梦境

我向往石梯由來已久,20多年前我曾因公出差去盈江,到了正在修築中的盈(江)八(八莫)公路。從縣城小平原出來的鄉間公路,止於芒允附近馬嘉理事件發生地。再往前就是新闢的毛路,坑坑窪窪,顛顛簸簸。進入狹長的格朵壩,山不高谷不深,全是茂密的森林。過了雪梨,忽見路旁有幾頂軍用帳篷,那就是築路工程隊駐地。在這裡我結識了一位陝西大漢,他高大壯實,尤其是兩撇濃眉讓我印象深刻。再往前只得棄車步行,陝西漢子帶我們穿過原始老林,古樹參天,藤葛纏繞,陰翳晦暗,形同地老天荒。

這支工程隊屬於鐵道部第15工程局,它的前身是鐵道兵五師。大裁軍時集體轉業,後來投入南昆鐵路建設,為了支援邊疆建設從宜良來到這裡。談話間,來到一處山豁口,陝西漢子立定腳跟說:“這兒是銀洞埡口,前面不遠就是洪崩河,河的對面就是緬甸。我爬上過洪崩河後山的石梯寨,從那裡可以看到緬甸的八莫,看到伊洛瓦底江和大盈江匯合處,還看到過江上的小火輪。”

這就勾起我遐想無盡,那樣誘人的情景,只可惜我沒有眼福。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洪崩河啊,只怕今生我與你無緣了!

回到芒市後,我開始留心有關馬嘉理事件的史料。

原來,自從《馬可·波羅遊記》問世,書中對我國富庶的描繪,引得西方人對東方“黃金之國”讒涎欲滴。自15世紀以來,就不斷有人冒險來到上緬甸,其足跡遍及中緬邊境。更有殖民者想修通公路,以便攫取更多的財富。有人對比過,從加爾各答經八莫、騰衝、昆明到重慶,比從海運經上海,再溯長江上行至重慶,可縮短運距7600多公里,這是一條多麼誘人的捷徑!於是,芒允道就順理成章地進入了視線。這裡是古代南方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進入近代,芒允更發展成為“小上海”,商賈雲集,積貨如山。經多次策劃,利令智昏的殖民者決定強行敲開我西南後大門。1874年,英印總督組織了一支以柏郎上校為首的探路隊。為了騙取簽證,英駐華公使威妥瑪一面對清總理衙門謊稱,印度總督希望派三四名官員經中緬邊境到中國遊歷,一面指派使館譯員馬嘉理前往邊境接應。實際上探路隊擁有193人之眾,而且個個武裝到牙齒,其目更不是遊歷,而是勘測地形,以便打通公路。邊地各族人民歷來聲息相通,對此必然引起高度警惕,騰越廳所轄七(土)司十八練嚴陣以待,民間更是群情激憤,同仇敵愾。

曾經目睹緬甸貢榜王朝日漸衰亡,我國領土被不斷蠶食的幹崖土司刀安仁先生,用詩歌表達了邊疆各族人民的共同心聲。他寫道:

山青水秀是我們祖先的樂土,

勤勞的人民把守著鎖鑰邊關。

富饒土地養育著健美的民族,

男耕女織共同建設美好家園。

如果我們寧靜的生活受侵擾,

心平氣和的人都會挺身而戰。

1875年2月6日,在得知中方已有防備的情況下,柏郎依然率隊從八莫出發,侵入我國境內。2月19日,馬嘉理等人來到芒允附近,和景頗族愛國志士臘都及所率百餘人相遇。驕橫跋扈的馬嘉理不聽勸阻,反而率先開槍打死景頗族一人,人們怒不可遏,將馬嘉理及其隨從擊殺,棄屍護宋河。旋即,臘都又率眾前往阻擊英軍,在西拱山與探路隊展開激戰。佈防在附近的各族同胞兩千多人聞訊趕來,將英軍三面合圍。英軍不敵,縱火燒山,藉助火勢掩護狼狽逃竄。

英方先以謊言騙取護照,繼而公然武力侵犯我國領土,又是馬嘉理率先開槍,可以說事事有錯在前。而我愛國邊民奮起反抗,守土衛疆,完全是正義之舉,馬嘉理一行不過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這本來是非分明,法理昭然,不料卻演變成一樁千古奇案。清廷對洋人既恨更怕,從欽差大臣李瀚章到雲南督撫岑毓英、永昌知府陳百梅及以下吳啟亮、李珍國等人,不僅不理直氣壯地申張正義,保護我愛國邊民,反而屈從英方壓力進行殘酷鎮壓,逮捕殺害雪梨一帶的景頗族愛國志士60多人。隨之而來的“滇案”,侵略者反而成了原告,愛國志士卻被誣為“見財起義,攔路搶劫”。1876年3月19日,由李瀚章主持有英方官員參加的會審,有如一場充滿欺詐的鬧劇在昆明舉行。

民間有這樣的傳說:審判官問“人犯”,馬嘉理是你們殺的嗎?翻譯官卻用景頗話說,大人問你等,寨子後面那片火地是你們砍的嗎?景頗人歷來刀耕火種,砍地燒荒是再平常不過的事,眾人便連連點頭稱是。審判官又問,那你們據實招來,是怎樣殺的?翻譯官又用景頗話說,大人問,你們是怎麼釤的火地?眾人就做出握刀釤草的動作,一邊用景頗話回答,就這樣釤,左一刀、右一刀,左一刀、右一刀。

民間傳說不可全信,但也並非空穴來風。可以肯定的是,滿清官員的確指使翻譯人員用愚弄騙欺的卑鄙伎倆,誘使“人犯”招供。(見《馬嘉理事件始末》第77頁)

結果,滇案以11位景頗族愛國志士慘遭殺戳降下帷幕,悲乎,痛哉!隨後,清廷簽訂了又一個喪權辱國的條約——《中英煙臺條約》。從馬嘉理事件的全過程處處可見,滿清不滅,天理難容!

兩年前,我到過芒市遮放鎮河邊寨村委會所屬的謝里,那是一個坐落在大山頂上的景頗族寨子。在與村民的交談中,我揣測他們是從盈江雪梨搬遷而來的,“謝里”和“雪梨”只是不同的譯法而已。往下一問果然如此,當清兵鎮壓各族愛國民眾時,他們的前輩正是為了躲避清兵的追殺,才遠逃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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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節期間,我終於有機會一償夙願。女兒說:“我們去洪崩河玩,我在石梯訂了房間。”這簡直不可思議,石梯非城非鎮,不過是個國境線上的小山寨,怎麼也可以訂房呢?

大年初五,我們一家七口從芒市出發,沿途不是高速路就是二級路,出了芒允也全是柏油路面,變化之大出乎意料。故地重遊,格朵壩多了些人家,少了些蒼涼。出銀洞埡口,地勢急劇下降,坡越陡谷越深,相形山越高,路邊全是參天巨樹,濃廕庇日。沿途有多個鳥類監測點,原來這裡是聞名遐邇的觀鳥天堂——中國犀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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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完長坡,就是嚮往已久的洪崩河,一條小街子長不過百米,房屋破舊,行人稀少。穿過街子就見洪崩河水,上面有座竹笆吊橋,對面就是緬甸,洪崩河往前轉個彎流入大盈江。聽說,緬甸境內道路極差,只能跑摩托車,到拉咋、八莫都得好幾個小時。

返回街子頭,隨即是盤旋而上的山路,坡陡、彎急、路窄,險峻異常。到得山頂,當空豎起一道寨門,上書“石梯”二字,又走公把裡始有人家。到了寨子心果然有家小賓館——一幢亮麗的兩層木樓,前面是塊很大的鋪了地磚的空地,

橫頭另有一幢木樓是黨員活動室。打過電話,服務員來了,是位女青年,話不多,老是淺淺地笑,她押金也不收就把鑰匙給了我們。進了房間,窗明几亮,一塵不染,雪白的被褥散發著陽光的氣息,衛生間的熱水燙乎乎的,至此我的顧慮才徹底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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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頓下來,就興致勃勃地逛寨子。我們所到之處,無論近望遠眺,皆美不勝收,充滿詩情畫意。觸目即是的民居,都是全木質的矮腳樓,木板牆、木頭門、木框窗,全都油漆過而泛著柔和的光澤。屋瓦灰藍,窗戶明亮,門廊上掛著大紅燈籠。而各家門廊不同的造型和位置,又顯得很有個性。家家都有寬大的前院和後園,前院潔淨,後園蔥綠,這對於擠擠攮攮的城裡人來說,實在過於奢侈。我看到有個小男孩,光著上身躺在堂屋前的石階上,嘴含大姆指,嘟起腮邦子,一雙大眼睛瞪著藍天出神,充滿了童趣。水泥路沿山嵴不斷延伸,兩旁有木柵欄,裡面種植著樹形優美的堅果,綴滿紅果果的咖啡,碩果累累的麻蒼坡。四望群山,蒼莽磅礴,峰俊巒秀,雄渾壯美。那一樹樹攀枝花猶如一簇簇火炬,在萬綠叢中如火如荼,惹眼醒目。

我們在小徐家的家庭飯館就餐。他說,寨子後山有道“石梯”最是值得看,那是一道兀然矗立的石脊樑,兩側是萬丈深淵。當年永曆皇帝逃奔緬甸時,隨從們用石頭敲打出一道道石磴,這位落魄天子才得以安然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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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們來到寨子頭一戶人家,主人手勤腳快地端來桌凳,擺上香菸水果,又端來一杯杯熱氣騰騰的奶茶,一家老小也圍攏來,主動和我們說長道短。主人的妹妹打發到帕敢多年,昨天才從婆家回來。於是我沒完沒了地問,帕敢挖玉石的人還多不多?從密支那去還遠不遠?坐的什麼車,路上得幾天?她微笑著一一回答。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過客,卻受到如此盛情的款待,這種炙人胸懷的溫情在城裡是萬萬找不到的。

石梯是個遙遠偏僻的地方,西拱山像一道楔子插入緬甸,而方圓幾十裡再也沒有別的寨子。從前,老輩子許多人沒有到過太平(鎮),更不用說小平原(縣城)了。從石梯到雪梨(村委會)得走大半天,趕一趟最近的芒允街子,來回得整整三天,三天哪!直到現在,石梯的孩子從一年級入學就得上芒允寄宿——才是六七歲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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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梯又是個靜謐恬適的地方,這對於為喧囂所困擾的城裡人來說,實在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寨子裡很少看到人影,四處靜悄悄的,甚至沒有一聲犬吠,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偶有鳥鳴宛囀、山風淺吟,那是上蒼賜予的天籟之音啊!

然而,在歷史長河中,石梯偏遠卻並不閉塞,而是橫貫中西的通衢大道所經之地,這裡東連昆明、成都,西出緬甸、印度乃至波斯,中外商旅川流不息,馬幫腳伕絡繹不絕,與外界既有物質互通,又有精神交流。石梯也並非一如既往地寂然默然,這裡的山林也曾馬蹄噠噠、吆喝陣陣,迴盪縈繞,不絕於耳。而自從西方人到來,就再也沒有了昔日的古樸安寧。當年柏郎上校率領的探路隊,就是從山下跨過洪崩河,登上西拱山,還曾夜宿石梯寨。緊接而來的是各族人民的奮起抗擊,號角震天,殺聲動地。正是馬嘉理事件以後,這條喧騰千年的古商道才沉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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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夢遊般我又踱步在小樓前的空地上。撫今追昔,紛紜繁複的往事一古腦兒襲來,令我百感交集,唏噓不已。再看看今天的石梯,不由得濃濃的愛意油然而生。我由衷地讚歎: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你們有福了!

石梯的今天,既是群眾奮發有為的見證,是政府大力幫扶的結果,更凝聚了工作隊員們的心血,對此我深懷敬意。

空地邊上有道書寫著石梯發展思路的標誌牌。是呀,打鳥人變成護鳥人,砍樹人變成護林人,多好啊!明天的石梯一定山更青,水更綠,天更藍,人更旺!

臨到退房時,打了兩次電話那位女青年才騎摩托趕來。女兒開玩笑說,要是我們拍拍屁股走人,你不是虧了虧?她又淺淺地笑著說,哪裡會,你們不是那種人。這讓我心裡舒坦極了,這種被信任的感覺真好,一面之交而毫無防範,當今恐怕在石梯以外難得再有了。

回到保山,昨天夜裡我做了個夢。一群人要到犀鳥谷觀鳥,我也興致勃勃地要報名——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不料那位組織者蠻橫地說,你不行,沒聽說“七十不留飯,八十不留宿”嗎?面對他的無理,我平靜地轉身離去,一個人悄然來到洪崩河,再身輕如燕地登上縹渺的天梯。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來到小徐家飯館我大喜過望,那位陝西漢子正端坐在茅草蓋頂的小亭子裡慢飲獨酌。他依然魁偉健壯,依然濃眉如山。酒逢知已千杯少,我倆喝得酩酊大醉。我心裡倒也明白,這不過是在做夢罷了。可我並不想醒來,醉臥石梯、長眠不醒那才好呢……

難捨哪,這溫馨纏綿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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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注: 石梯是盈江縣(屬於雲南省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芒允鎮的一個自然村,距離芒允40多公里,距離縣城小平原80多公里。

作者簡介:王業騰,男,1940年生,原籍湖南瀏陽。雲南省德宏州政協退休幹部,現居保山市隆陽區。一生痴迷文學,今垂垂老矣,卻積習難改偶有所感,便發而為文,不計優劣,聊以自娛而已。

來源 丨 老同志創作園地訂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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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核 丨 李武周 葉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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