蠡口家具生死劫

三個人,都曾是蠡口傢俱人,他們的經歷,折射了蠡口傢俱業的昨天和今天。他們的心聲,有人聽到了嗎?

“我的下一代還會是蘇州人嗎?”

整理完最後一摞書刊時,馬明已經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這些書刊大多是他每年去廣東傢俱展時大包小包拎回來的,“都是一些沙發好款式”。

他還記得2006年3月他第一次去廣東傢俱展,看到數不清的傢俱企業參展,做得很精美的圖冊就像不要錢似的,只要說自己是內地經銷商,很多廠家銷售人員會很熱情地把圖冊遞到他手裡。他也不多說話,接過圖冊胡亂塞到拎袋裡,拎袋也是一個傢俱廠的宣傳無紡布袋。回到賓館,他聽從同去的老鄉建議,把沙發圖冊進行整理歸類,撿出沙發類的,其餘的丟在賓館裡。“有些不是沙發的圖冊做的也很漂亮,成本也不低。但是太多太重了,帶不走那麼多,只能帶走自己需要的圖冊。”

東莞,順德,深圳,幾個地方逛下來,圖冊塞了滿滿一個行李箱。儘管很重,馬明內心卻很開心,“這些圖冊至少夠我們仿一年新款了”。

蠡口傢俱生死劫

2005年來蠡口開沙發廠的馬明,創業10年後,已經在蘇州有了2套房子2臺車,也有了幸福的家庭。在他們鎮上人眼裡,也算是成功人士了。

但是馬明清楚,從2015年開始,工廠銷售額一年比一年差,而且同行也普遍有同感,所以他也加大了新款開發力度,也辦了經銷商訂貨會,這才勉強止住了下滑趨勢,但是營銷成本明顯增加了。

他也曾自嘲,什麼都漲,就是賣價漲不上去。雖然行業協會曾在海綿漲價那一次發動全行業集體漲價,他也跟風漲了兩百,但很快發現有同行利用他漲價搶了他一些客戶,嚇得他又找個優惠藉口把價格降回去了。“我們是小廠,活下來最重要。”

但是2017年環保風暴刮來,讓他結結實實感受到一股寒意,甚至是刺骨的冷。

他知道自己算是“散亂差”的一份子,雖然流言滿天飛,也看到一些同行黯然退場,他總心存僥倖,自己開廠相對規範,物料也歸類清楚,消防設備也買了,員工也集中安排在廠外住宿。他自己也認識一些人,雖然是酒場上認識的領導,領導未必認識他,但心裡踏實一些。再說了,房東說關係挺硬,即使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們也是最後一家。唉,拖一時是一時。

但,這一天終歸還是來了。

蠡口傢俱生死劫

廠房大院裡來了一幫保安,都是有尚方寶劍的,盯著你無條件限期搬離。

“還沒弄好啊!喊個收廢品過來搞!”保安闖進辦公室,看到馬明整理了一個上午的辦公室資料了,不耐煩地喊起來。也打斷了馬明的思路。

“馬上就好馬上就好!”馬明趕緊回應,這也是他的口頭禪,他也希望一切很快馬上就好。

但眼下還是很棘手。大女兒剛上小學,小兒子準備進幼兒園。他有心把廠搬回安徽老家,但孩子上學的事情就很糾結。這是大事,他從安徽來到蘇州,就一心想做新蘇州人,下一代就是蘇州人。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他的左耳,可能響著周華健的那句歌: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而他的右耳,則可能是李誕的那句話:人間不值得。

“丟掉幻想,接受現實”

蠡口傢俱生死劫

顏發第一次來蘇州時,是和姐夫一起來的。當時,蘇州已經有了很多江西老鄉,都是做傢俱的。“我們那個鎮都是做傢俱的,一半以上人都來蘇州了。”

那時他的最大願望就是買一輛摩托車,帶著女友兜風,想想就很拉風。

顯然,靠工資買摩托,短期內無法實現。他和姐夫一合計,開廠吧,反正門檻不高,身邊老鄉很多都是小打小鬧做起來的,模式都是現成的,幫忙的人也多。

那時顏發和姐夫分工很明確,姐夫負責採購和生產管理,他負責營銷和外聯。

這種模式一直很順暢。直到10年後,他們有了真正的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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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幫老鄉去了南通某鎮,搞了一個大的規範化傢俱工業園。姐夫想去,顏發不同意。顏發覺得,他們在蘇州渭塘做了這麼多年,各方面關係都處理的很到位,也很舒服,沒必要搬那麼遠,而且工廠規模也不需要太大。

姐夫後來也放棄了搬廠的念頭。但他們都沒有想到,這次分歧後來折磨了他們不短一段時間。

2017年,相城區的“263工作小組”駐紮在他們渭塘鎮渭西村,嚴查環保。

最初他們以為是一陣風,並沒有放在心上。隨著時間推移,各項檢查工作越來越嚴。顏發不敢掉以輕心,對每一個進廠的公務人員都客客氣氣,哪怕進來的只是個協防員,“小鬼難纏,沒辦法,都不能得罪”。

廠子不可避免地停了個把月接受檢查,眼瞅著庫存都沒了,訂單不敢接了,顏發有些著急,工人工資、廠房租金、門面租金一個都省不了。他給一個相熟的蘇州副廳領導發了微信詢問情況。

副廳回答很乾脆:丟掉幻想,接受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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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老鄉搬到相鄰的無錫去了。顏發和姐夫一合計,把廠搬到無錫了,距離老廠只有十幾公里,而且一咬牙花了六十多萬買了環保設備,積極申辦環評。

眼看著一切逐步上了正軌。無錫也開始嚴查了,尺度很緊。這讓顏發和姐夫很惶恐,因為家底基本都投資在新廠區了,賬上沒什麼餘額了。姐夫開始抱怨,早知當初就搬到南通了,一步到位很省事。顏發和他吵了起來,現在南通也開始規範從緊,如果去了後不達標不發展也一樣會被趕出來。

顏發和姐夫私下裡已經在聯繫轉廠,但沒人接盤。有些庫存的成品半成品成本五折出售都沒人要。

顏發有些絕望,他才40歲,如果真的關廠他都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姐夫說不如回老家發展,就做成家庭作坊,不做大,做大很難。

兩人意見又不統一了。

但有一點他們意見很一致,姐夫的兒子,也是顏發的外甥,馬上大學畢業,他們堅決讓他考公務員。

關廠兩年半,胖了二十多斤

發展實業用了30年,毀滅實業只要3個月。

這是陳磊的微信朋友圈內容。平時很少更新內容的他,發了這一句話,100多人點贊,點讚的基本都是傢俱人。當然,自從他退伍後回到家鄉蠡口,他的生活圈和工作圈都與傢俱有關

蠡口傢俱生死劫

蠡口傢俱生死劫

剛退伍那會,他在蠡口金米蘭賣傢俱,3年後自己也開了床墊廠,廠房是老爸留給他的。

2015年,他關掉了床墊廠,把廠房租給了別人,做起了房東。

“我算了一筆賬,我工廠十來號人,加上店面幾個人,工廠年營業額也就六百多萬,一年淨利潤一百多萬。如果廠房不是自己的,淨利潤要砍一半。我把廠房租給別人,一年也收五六十萬房租。”陳磊告訴《雅居》,以前開廠每天擔驚受怕,怕工廠失火,怕員工突然離職,怕帶資的物流公司跑路,怕鋪貨的經銷商悄悄倒閉。現在關廠一身輕,關廠兩年半,胖了二十多斤。

租他廠房的是個沙發廠老闆,很年輕,85後,也很有幹勁。依稀是他創業初期的樣子。

“不過這三年,小夥子白頭髮多了很多。”

陳磊認為自己是個很有人情味的人,雖然是蘇州人,但是幾年的軍旅生涯讓他為人豪爽。最近一兩年工廠房租漲得厲害,相城區北橋都25塊一個月了,相鄰的常熟辛莊也20起步了。他有些慶幸老爸的眼光,早早辦了傢俱企業營業執照,廠房還能做一段時間傢俱,只是油漆不能做,不然租給實木傢俱廠租金更高。

對於當前的運動式環保,作為房東的陳磊是有自己想法的,如果按照“一刀切”的標準,這些傢俱工廠註定近期無法達到要求,持續停工停產、面臨倒閉的風險。工廠關停潮不斷蔓延,最終受傷害的還是政府和老百姓。“企業都跑了,我們的廠房和民房租給誰,餐飲娛樂誰來消費。引進來的高大上企業,也看不上我們這種低端廠房和生活圈。”

蠡口傢俱生死劫

對於當地政府的331火災隱患排查整治工作,陳磊非常贊成,畢竟血淋淋的教訓擺在眼前,但是很多小企業因此就這樣被和諧了,導致街道上比往常明顯空蕩蕩了。

作為當地人,他很熱愛自己的家鄉,也希望家鄉富裕繁榮。“聽說蠡口傢俱業慢慢邊緣化了,按照時間表,傢俱工廠基本都要外遷,但是實業走了傢俱批發還能維持下去嗎?發展了快30年的蠡口傢俱就這樣慢慢消失了?”坐擁6套拆遷房的他也有些迷惘,在他廠房附近,一片片建築工地熱火朝天,不久大片的現代化住宅樓將拔地而起。

這些,看著距離他很近,又有些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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